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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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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疾苦贫贱之躯渴望华丽转身】●═══════════●

    依凡刚一上车,公交车立刻便开动了。由于不是上下班的时间,公交车上很空,有数的几个乘客都坐在前面。依凡见后面的座位都空着,便一路踉跄着走到了最后面,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坐下后她便开始望着车窗外发呆,一动也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像。车窗外的风景在不断地变换着——热闹繁华的街道、川流不息的汽车、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花绿绿的广告牌、熙熙攘攘的行人、星罗棋布的商铺、鳞次栉比的楼宇不断地从车窗外掠过,然而所有这些风景都似乎是与她无关的存在,她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她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掏空了,所以眼睛也跟着变空了似的。

    公交车走走停停,中途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可是公交车都在哪儿停下过,有谁上了车,又有谁下了车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已经完全麻木了,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尽管她还有思想,但都是些片段,混乱而且支离破碎,完全无法给她提供连贯的完整的信息……

    然后,不知怎么,她的思绪滑进了回忆里,她不禁想起了许多小时候住在景明的场景,那些场景无一不是光明和快乐的,长期的苦痛几乎已经让她忘记了她也曾过那样美好的时光,只是美好的时光为什么会那样短暂呢?而现在这种漫长而又痛苦的岁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开始的?

    好像就是从搬到薪束开始的!对,就是从搬到薪束开始的!自从搬到了薪束,家里的日子就越过越糟,尤其是从大姐嫁给杜永久之后,这个家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到摆脱黑暗的希望。

    她不禁又想起在决定搬到薪束之前父母之间曾发生的那场争执来了,当时她还不理解母亲为何会那样抗拒薪束,现在她懂了!真的懂了!如果当初没有搬家,如果一直住在景明,那么大姐就不会遇到杜永久那种垃圾,至少遇到的可能性会小很多。如果大姐没有遇到杜永久,就不会跟他结婚,如果大姐没有跟杜永久结婚,那么自己和家人也不会被他们拖累得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虽说最初拖累这个家的是母亲的病,但母亲的病最多也就是让这个家变穷了而已,然而大姐跟杜永久的婚姻却将这个家拖进了一个又脏又臭的泥坑里,使得全家人都跟着他们蒙羞受辱!

    大姐为了杜永久那种人竟然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或者愚蠢的大姐并不知道,她出卖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肉体,她还出卖了她的人格、尊严以及家族的声誉!但是,大姐仅仅是出于愚蠢才会做出那种事的想法并不能减轻依凡的痛苦,反而还加重了她的绝望,怎么办呢?拿这样的大姐怎么办?她既不能杀了她,又不能当她不存在,除了恨铁不成钢她又能如何!

    刚刚在旧屋里看到一幕令她的精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以前,不管日子有多难,家里有多穷,她的心里总还藏着对高贵人生的向往。可是今天的遭遇让她的这个向往彻底幻灭了,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万劫不复了。

    尤其让她感到无助和绝望的是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分担她此刻的痛苦,今天的所见所闻她既不能跟父母讲,不能跟远在温州对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漠不关心的二姐依绣讲,不能跟依荣讲,也不能跟闺蜜汤晓丽讲,更不能对科里的同事讲!所有的屈辱、愤怒、痛苦她都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默默地独自咽下,这是何等的无助和绝望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或者是不是还能够活下去!她只是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会陷入如此不堪的人生境遇?而薪束两个字在这个时候再一次跃入了她的脑海,她不禁又想起今天早些时候母亲跟她说的话来了——“傻孩子,怎么能没关系?你的居住地决定了你的选择范围,只要我们还住在薪束,你就不可能找到好的结婚对象!你大姐就是很好的例子!妈可不想让你走你大姐的老路!”

    她想,母亲的话是有道理的!于是她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她的日子之所以会这样悲惨,全都是因为家住在薪束的缘故!

    “喂喂喂,说你那,那位姑娘!到终点站了,该下车了!”依凡正望着窗外兀自出神,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冲自己嚷嚷,于是努力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公交车已经进了终点站,是公交车的司机在冲她嚷嚷。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依凡一边说一边连忙起身下了车。

    当伊凡走下公交车的时候,她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万万没想不到这趟公交车的终点站竟然是位于银锭河畔的花洒,让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花洒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山清水秀,花红柳绿,沿河而建的汉白玉栏杆精雕细琢美轮美奂,河畔的建筑更是雕梁画栋流光溢彩,尽显富贵。不远处的游艇码头整齐地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游艇,它们有的精致小巧,有的豪华气派,不论精致小巧的还是豪华气派的,个个都是光鲜亮丽,精神抖擞,仿佛正在恭候它们的主人开启一段临时起意的航程。依山而建的各式豪奢别墅及住宅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山脚下,那些漂亮的房屋分布奇巧,错落有致,仿佛是造物主将一些五颜六色、形状各异、闪闪发光的宝石洒落在了这一脉山水之间。

    依凡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花洒竟就是她多年前来过的那个花洒!依凡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一边走一边看,她先是从风景如画河畔走廊走到了位于山脚下的一个别墅区,只见那里全都是朱门绣户,华屋豪宅,道路平坦宽阔,环境整洁优美。看惯了房屋东倒西歪,道理坑坑洼洼,垃圾遍地,臭气熏天的薪束,有如仙境一般的花洒让依凡震惊不已。

    离开别墅区后依凡又来到了繁华的街市,跟薪束热闹到几近沸腾的街市不一样,这里的街市没有到处流窜的小商小贩,没有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吆喝声,没有冒烟流油的露天烧烤摊,自然也就没有光着膀子吸着拖鞋一边吃烧烤一边喝酒的吃客以及遍地的垃圾和臭烘烘的污水。

    这里的街市当然也是热闹的,但这里的热闹是一种安静的热闹,一种井然有序的文明的热闹。这里没有人靠吆喝做买卖,所有的促销信息都以极为精美的形式被印写在门口或是橱窗的宣传板上。这里的街市两边尽是林林总总的高档商铺,无论是店里出售的商品还是橱窗的设计亦或是店员的着装都是一般的商铺是无法相比的,至于出入这些商铺的顾客也是出入薪束商铺的那些个顾客无法相提并论的,他们个个着装讲究,仪态不俗,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自信与风度无不彰显出他们非凡的经济实力与社会地位。

    依凡越看越觉得难以置信,她实在想不通花洒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来吗?她记得上次来花洒还是在她读中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们来这里春游,只需要自己带点吃的东西不用再额外交钱,她因此得到了一次不花钱游花洒的机会,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兴奋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那时的花洒虽说也很美,但绝不是这种华丽富足的美法,如今的花洒不禁让她想起小时候背过的柳永的《望海潮》来了——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笔下的人间天堂(杭州)也不过如此,如今的花洒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谓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看着看着,依凡的眼泪竟情不自禁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不过是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想不到那辆公交车竟把她从“地狱”载到“天堂”里来了。“天堂”跟“地狱”之间的强烈对比和反差使得她那刚刚遭受了重创的精神再一次受到了毁灭性的冲击,她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站在花洒繁华的街市上茫然四顾,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

    她的背后是华丽丽的山水,她的脚下是华丽丽的街道,她的面前是华丽丽的商铺,她身边往来的是华丽丽的行人,这个地界儿的一切都是华丽丽的,只有她这个潦倒不堪的闯入者,是如此的破败!

    周遭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以鲜明的立场和姿态提醒着她——她不属于这里!然而这提醒没能赶走她,反而令她的心中生出许多的不甘来,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恨恨地想:“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华丽丽的?为什么我不能属于这里?有谁是带着某个地界儿的地标降生的吗?我凭什么非得住在薪束那种鬼地方?我一定要离开薪束,非离开那里不可!等将来依荣……不!干嘛要等将来?现在就离开不行吗?对,不能再等了,现在就离开薪束!不但自己要离开,还要带着父母和依荣一块儿离开!

    至于大姐,既然她毫无顾忌家人的感受甘愿为了杜永久做一个腐败堕落的人,那就让她跟杜永久一起烂在那个臭泥塘里好了!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也许就是大姐的命吧!自己想管也管不了,也只能随她去!

    可是,要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薪束呢?如果到别的区去租房子,至少要交半年的房租,再加上抵押金,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到哪儿去弄这笔钱呢?对了!不是还有二姐吗?二姐夫不是一个颇有家资的温州商人吗?不如给二姐打个电话借点钱,这点钱二姐应该还是拿得出来的!尽管自打二姐离家后就对这个家漠不关心了,但是此刻除了二姐她又能向谁求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