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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韶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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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葵子洗完衣服站起来,她隐约听到廊外有动静,正想走过去探个究竟,房间里的姬贤在叫她。

    她连忙进入房间,姬贤指着天书,目光炯炯,声音因兴奋而发抖。

    “我悟出来了!原来那段始终不得要领的部分,就是箫韶九成!我只要按照仙乐连续吹箫九章,便会上通神灵,凤凰重生!”

    天葵子也激动万分,忙问:“凤凰现在何处?”

    “凤凰濯羽弱水,暮宿风穴,出于东方濮越千年梧桐林。梧桐百鸟不敢栖,凤凰独眠于此,等待箫韶九成。”

    姬贤说到这里,神色黯了黯:“梧桐林离澶州足有万里,我不怕翻山越岭之苦,峰高林深无所惧,就怕此去经年,来不及守住澶州。”

    天葵子眼光一亮,止不住的豪迈之气:“我让九头鹮载着你去。”

    “太好了!”

    姬贤与天葵子击掌,相视而笑。此时风声更紧,暮色泼墨般笼罩下来,天葵子浅淡的身影变得不清晰,姬贤不由伸手抚住她细细的肩,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

    “守住澶州城,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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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濮越,霞彩万丈,云海滚滚翻腾。姬贤驾在九头鹮上,俯瞰万仞青峰云山,虚无缥缈之中,忽有山峰突起,犹如一对展翅凤凰。穿过云海,但见岫壑丛生,绿荫葱葱,丰茂无比的梧桐林梦幻般出现在眼前。

    姬贤举箫,开始吹起箫韶之曲。箫声激越悠扬,时缓时急,穿云破雾,在梧桐林上空蔓延。

    一章吹起,杳杳冥冥,只闻清泉漱石声。

    二章吹起,瑶阙香溢,梨云梅雪纷纷。

    三章吹起,天光耀千丈,暝色熏风四起。

    ……

    九章吹起,幽鸟啼声近,万里乾坤遥相应。万仞开屏,千年梧桐林犹如掀起一袱妆镜,一对凤凰腾跃而起,五彩翎毛夺目耀眼,奇禽异鸟围着它们翩翩起舞。

    凤鸣朝阳,天降祥瑞,惊动天庭玉帝。天帝派兵将前去探个究竟。兵将前来禀报:东方濮越千年梧桐林的凤凰涅槃重生。

    天帝沉吟道:“凤凰曾啼血而亡,千年来长眠于濮越,是谁吹起箫韶九成?”

    这时,云神屏翳出列道:“是周国澶州刺史姬贤,此人前世是东海嵊屿岛洞主元震郎,因私通下界,被罚堕凡胎。小神已送转天书,助明主柴荣建皇图霸业,看来此人已读到七成……”

    天帝频频颔首:“既如此,夔牛必降,澶州可保,元震郎自有功德一笔。你且去查个动静,唤雷神收了夔牛速回。”

    屏翳驾云落下澶州城,观察片刻,脸上并无丝毫宽慰,竟捋须叹息起来:“有人难逃今日之厄了!”

    此时的澶州城,阴暗暗云急风号,冷气袭人。

    天葵子满头大汗地跑进刺史府,等候多时的官员们涌上前,个个面呈烦躁之色。

    “城外水淹无数,百姓受灾啊!”

    “眼看江潮凶猛,激浪滚滚,若是堤坝冲毁,澶州城就保不住了!”

    “这几日姬大人为何不现身?有何良策?若实在无计可施,速报开封以求援助!”

    天葵子言辞诚恳:“放心吧,姬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的。只有降服夔牛,才能确保澶州安全。各位各司其职,恪尽职守,先撤离全城百姓,不得以讹传讹引起百姓恐慌。”

    众官纷纷投来不可相信的目光,窃窃私语。

    “姬大人久不现身,怕是出意外了,叫我们怎生向澶州百姓交代?”

    “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凭什么要听一个姑娘家的话?这可是保澶州,不是过家家!”

    天葵子见此,高声道:“澶州危急,诸位心内如焚,各种猜疑,我天葵子理解。但若以此说些鄙薄之言,我就不客气了。诸位不要忘了,年初澶州保卫战,还是我和姬大人临危受命打下的。这次依然还是我和姬大人,还是皇上亲任,怎么,不相信不成?”

    接着,又派去红翎飞骑速往开封,众官这才闭了嘴,愤愤然领命去了。

    天葵子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难免也忐忑。她不安地望向天空,担忧和焦虑更加深重。她思虑再三,决定再去江边查看水势。

    刚要出门,紫苏迎面走来,风吹裙摆欲飞,目光清幽。

    天葵子将紫苏迎进厅堂坐定,紫苏劈头就问:“姬贤呢?”

    以为紫苏也来找姬贤,天葵子自是无法交代,只好硬着头皮安慰。

    “紫苏莫急,姬贤办要事去了还未回来,你若等他,暂回柴府等可好?”

    “我就在这儿等他!你把他给我!”紫苏突然大叫,她脸色通红,眼里似有水光盈彻。

    天葵子唬了一跳,她搞不懂这个风高浪急的时候,紫苏此番惶惶的进来,却跟她要姬贤,是作何道理?

    为此她沉下脸,正色道:“紫苏,澶州城危在旦夕,姬贤作为父母官首先想到的是整个澶州的百姓,他现在不是紫苏你一个人的,你要明白!他怀揣天书,万里迢迢寻找凤凰,是想救澶州,你是个懂道理的人,今天却是这般模样,莫非……”

    “你是在引诱他、骗他!”

    紫苏打断了天葵子的话,哭道:“当然,他现在不是我紫苏的。他受你利用,跋山涉水找凤凰。若找的来,皇上那儿受宠的是你,若一去不复返,你也毫发未损,依然可以回到皇上身边!”

    天葵子脑子嗡的一声,眼珠子瞪大,声音也高亢起来:“我什么时候引诱他?骗他?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你,我不会回皇上那儿去,你怎么又胡言乱语了?你别听别人谗言行不行?”

    “我不会胡言乱语!”紫苏尖声喊道。

    几天来,她无法见到姬贤的面,只是从刘芳仪那里得到他远赴东方的消息,过度的愤懑、绝望以及悲伤排山倒海,她变得撕心裂肺起来,以至于积压在心头的话喷薄而出。

    “戎狄家族的傻妹,还想利用他不是吗?”

    闻言,恰似晴天一声炸雷,天葵子面如白纸,身形晃动,半晌才费劲的替自己解释道:“紫苏,各自身世不由自主,当时的处境,我也无可奈何。既然飘零到周国,你们也相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无意隐瞒……”

    她突然苍凉一笑,眼里却迸出泪来。是故意隐瞒的吧?不说,不点破,就这样慢慢忘了。猝不及防的,这层关系纸一样被捅破,从今往后,她还能安然坐在他们的面前,如此亲近,如此不羁吗?想想也是不可能了。

    紫苏抽泣着:“你们都在骗我……把姬贤还给我……”

    天葵子望着紫苏哭泣的背影,心里有酸楚的无奈,她想起了紫菀落满凄怆的脸,姬贤凝神望月低吟《洛神赋》……所有的故事,织起来全是因为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她本能地退缩了,冷冷地合上眼,梗着喉咙道:“不用担心,姬贤一直是你的。”

    紫苏仿佛没有听到,她依然在哭,哭声若断。

    这个时候,有官兵急匆匆赶来禀报:“崌山一带响起轰鸣声,想是悬崖断石倒垮,若阻断江水东去,江水回流,澶州城就要淹了!”

    天葵子来不及与紫苏多言,执起一把长剑,飞奔而去。

    江水汹涌澎湃,带着震耳欲聋的的碰撞声,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两岸逼漫延。天葵子顶风到达坝堤,但见泛滥的江水已经没过第一关,向着最后的一道坝堤冲击。堤下全是惊慌逃离的百姓,车马声、哭叫声响成一片。

    闸口正站着一个人,道服凛凛风,长发乱舞,百灵幡狂飞。

    天葵子与她对峙,厉声喊道:“刘芳仪,你想干什么?”

    刘芳仪指着闸门,狰狞一笑:“只要我轻轻一拨,闸门就开了,江水千军万马而来,堤下的那些人眨眼间就会不见。”

    天葵子愤怒极了,大叫:“死狸猫,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故意将我的身世告诉紫苏,让她恨我,我且不与你计较!你若开了闸口,做出残虐百姓之事,天不容你!”

    “不用威胁我!”刘芳仪咬着牙,冷森道,“洪水就要漫过江堤,闸门想守都守不住,我只是想让下面的人死得痛快点!再者,姬贤临走让你守住澶州城,你没有守住,这天愁民怨之事,姬贤只好担着,但他会对你失望,会恨你!”

    天葵子反击道:“我与姬贤奉王之命,行天之道,誓死与澶州共存亡。姬贤知道我的耿耿忠心,自然不会对我失望!”

    刘芳仪哈哈大笑:“你以为你会活着见到姬贤?既已至此,让你死得明白些。我等在这里,就是让你先陪这些人去吧!”

    天葵子大喝一声,拔剑就刺,刘芳仪身形一闪,挥动百灵幡。两人在堤坝上厮杀,只杀得凛凛寒风,火星迸溅。

    突然,天葵子感觉眼前黑雾蔼蔼,原来刘芳仪复了狸猫真相,伸出血腥獠牙,身生两翅朝她飞来。那翅硬如利刃,天葵子躲闪不及,生生吃了一刀。倒地的同时,手中的剑正好飞在獠牙上,一剑两断。

    狸猫惨叫一声,在地上扭滚,又化成了刘芳仪的面目,百灵幡滚落堤坝。

    远远的,紫苏正缓缓朝这边走来。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绝望浸没了她的双眼。

    “姬贤,你快回来吧。澶州保不住了,姬贤……”

    天葵子和刘芳仪倒在血泊之中,彼此都挣扎着,却无力起来。这个时候,她们几乎同时发现了紫苏。

    天葵子大喊:“紫苏,快把剑给我!”

    刘芳仪也叫:“紫苏,快把百灵幡给我!”

    紫苏亲眼看见这番光景,不禁惊呆了。她犹豫着,迟迟没有动静,眸光恰似此时的江水,汹涌激荡,变幻无常。

    刘芳仪口吐血沫,喘息道:“你既已知道此人是戎狄家的女儿,还死皮赖脸跟着姬贤勾引他,她在抢你的姬贤,你这辈子幸福会毁在她的手里!快把百灵幡,把你的情敌杀了,幸福就握在你的手上了!”

    天葵子着了伤,声音止不住的发颤:“紫苏,她是狸猫所变,来此惑人。你不要人鬼不分!拾起那把剑,除了这个妖魔!”

    紫苏死死盯着地上的两个人,胸脯上下起伏不定。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姬贤官靴踩在御道上的沓沓声,宫门隆隆正开,钟鸣声海潮般涌入了她的耳内。

    又仿佛,宫阙楼阁明霞灿烂,眼前金碧辉煌,她一身绛纱衣,在奇花异草环绕下从容地走着,身上明朗朗的玉佩声。

    她尚不清晰,此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但有的东西,不能丢。有的东西,就让其消失吧,诸如这个曾经叫“傻妹”的女子。

    她低下头,缓缓拾起了百灵幡。

    刘芳仪接过,就地翻身而起,朝天葵子凶狠打来。几下恶招,打得天葵子筋断骨折,已经不能做声,再探她气息,刘芳仪冷笑道:“凡夫血肉之躯,哪经得住我的百灵幡?臭丫头,立时便死。”

    说完,还想补上最后一下,也许是心虚,紫苏慌忙阻住道:“算了,我见不得死人。眼看坝堤就要被淹了,还是留她随江水一起去吧。”

    刘芳仪擦了擦嘴角的血痕,也笑了:“此人一除,省去你我多少烦心事。如若姬贤问起,你我谨慎回答便是。”

    紫苏点点头,不敢再看天葵子一眼,紧随刘芳仪匆匆而去。

    洪水狂啸而来,漫上坝堤,漫过了天葵子,她的身影消失在汤汤江水中。很快的,肆意的洪水冲上了闸口……

    东边霞光缥缈,彩翎飘飘,随着几声响亮的鸣唱声,一对凤凰出现在澶州城的上空。夔牛降服,崌山劈开玄妙双阙。凤凰来仪,每到之处留下氤氲仙气,久徊不散。

    风停了,水退了,江水平缓东流。

    城楼上的钟声韵长,炉内烟香,人们在欢呼,纷纷朝天空顶礼膜拜。

    “凤凰来了!澶州得救了!”

    凤凰离去时,盈盈落了一场梨花雪。花雨散尽,澶州城的月光渐渐清寒,人们以为冬天来临,忙忙准备过冬。殊不知,一个生命完结在那个惊心动魄的白日,在某个消失的瞬间,化成了梨花雪。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