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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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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夜。

    往年的上元节,阖宫喜庆、灯火辉煌,最是热闹不过;今年却是宫灯寥寥,百废待兴。

    慕霆钧于浑浑噩噩间被人押入天牢,醒来一看,知晓大事未成,趁牢役不备,撞墙自尽。曾为国舅的慕大郎、慕三郎及慕氏嫡系一脉男丁陆续收押,不日问斩。他们的妻妾、子女一应入狱,只待皇帝定夺,看是发配边疆做杂役,还是充为官妓、宫奴。内外宫中,效命慕氏的宫奴、宫婢均被秘密绞杀或收监待审,荣极一时的慕氏外戚一族就此凋零,唯太后慕芊岚、皇后慕兆盈不知所踪。

    李颂兴、商骏领了旨意,分别率领内廷卫和禁军,在皇宫内外搜索慕氏余孽。叶尚膳护驾有功,受格外提拔,升任尚宫,统辖十司一典,并得宁昱晗亲授玉印,着令其帮衬着才人颜苓若问讯后宫各殿是否与“慕氏谋逆”之事有所牵连。

    兵部尚书武致洪奉旨率兵前往皇朝西门,捉拿镇国大将军季醇。季醇得信,泪洒西门,挥剑自刎,临死前,哭求武致洪转告宁昱晗:他愧对圣恩,没脸再见天颜,但求皇上看在他季家曾辅佐圣祖一统天下和容德夫人对皇上一片真情的份上,饶容德夫人一命。

    宁昱晗早已听云烟报知文婕妤替武茗暄挡剑身亡的噩耗,再听此言,当即蹙眉挥手,“季氏女敏,驳其容德夫人之号,打入冷宫。是生是死,留待慧妃醒来再行定论。”这番旨意搁下,又命人看牢季敏,以免她自缢。

    一场惊心动魄的逼宫浩劫就此扼杀,万里江山没有改姓,仍旧牢牢地掌握在宁氏手中。即便,如今满朝上下所以为的“宁氏正统”早已不是真正的宁氏皇族血脉。

    御乾宫内,层层帷幔垂坠,淡淡烛光明明灭灭。

    武茗暄静静地躺在龙榻上,仰望着头顶明黄的帷幔,双眸睁得很大,却是雾气氤氲,入眼只是一片明黄,什么都看不清。

    刺耳的破空声仿佛还震撼着耳膜,铁箭从睿扬哥哥的后背穿透前胸,冒出那隐隐泛着幽光的箭头。青蓝色的太监服颜色未改,没有一丝血痕,可越是这样,越是叫人心寒。

    武茗暄心下焦灼,张口便唤:“来……来人!”尽管她使尽了力气,可出口的话音仍旧虚弱得近乎蚊喃。

    然而,趴伏在踏脚上似乎熟睡的云烟却猛然抬头,只向上望了一眼,便利落起身,半挽起帷幔,“娘娘,您可算醒了!”一面嘘寒问暖地询问是否要用水、吃粥,一面让人去请一直候在外间的付院判来替慧妃诊脉。

    “娘娘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尚还很虚弱,得好好将养。”付院判收回手,捋了捋胡须,又道,“云烟姑娘好生伺候着,我去给娘娘开方,煎药。”

    “有劳院判大人。”云烟颔首一句,招呼人送了付院判出去,又唤端水进来服侍的纸鸢,“这里有我,你快去养心殿禀告皇上,也好叫皇上安心。”

    纸鸢满面喜色,匆匆向武茗暄一礼,应诺而去。

    云烟回过头,瞧见武茗暄欲强撑起身,忙近前将她扶来靠坐在床头,柔声劝慰:“娘娘,您别起身,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我昏睡了多久?如今外面是何情形?”武茗暄用了些水,嗓音已不再粗哑,但因身子太虚弱,所以听起来有种轻如柳絮的韵味,苍白面容上的焦急之色却一览无遗。

    云烟欲张嘴提醒她自称不合规矩,转念又想:慧妃娘娘经历了这么多,一时口误是很正常的。何况,这里现在没有外人。

    云烟释然一笑,取过一个锦绵包裹的藤编靠枕给她垫着腰,又捻了捻被角,斟酌了说辞,避重就轻地答:“如今大局已定,乱臣贼子皆已伏法。娘娘也该好好养身子,可别落下什么遗症。”

    武茗暄闻言蹙眉,却没再问半句,只侧过头,静静地望着她。

    云烟暗叹一口气,低下头,“娘娘,您昏睡了三日有余。”

    “三日?”武茗暄惊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就抓住了云烟的手腕,“那,那我兄长呢?可是已回郡王府养伤?”心底实在是怕,所以她死死地盯着云烟,只希望她能点头。

    如她所愿,云烟点头道:“是,娘娘别担心,太医们已经替安佑郡王处理了伤势,据说没有性命之忧。皇上本是要留王爷在宫中养伤,可王爷说‘之前是为救驾,入宫匆忙。现在此间事了,也该早些回去让母亲安心。’皇上劝说不得,只好安排了林都尉,护送王爷回府。”

    武茗暄这才收回手来,长吁一口气,连道:“没有性命之忧就好,就好!”眸光一转,眉眼间又染上些许恼意,“虽说如此,也该使个人回去报平安便是,怎就偏要自己回府?”

    之前,云烟担心武茗暄,对别的事一直不太关心,此时听她念叨,也有些纳闷,刚想说点什么,却闻外间通报——皇上来了。

    武茗暄闻声抬头,往隔断内外间的飞罩处望去,眼中刚显一抹明黄,已见宁昱晗大步迈过门槛,负手立在了屏风边。

    云烟咽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恭敬施礼后,退了下去。

    宁昱晗急急赶来,却久久没有再抬步,就这么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凝目看着斜靠在榻上的人。

    四目对望,彼此神色都有些复杂。

    宁昱晗是且喜且忧。喜的是天下大定,她的身子也无大碍;忧的是她本来就身子有损,不易有孕,再这么一折腾,往后想要子嗣就更难了。

    武茗暄则先是盼着见到他,眼中带着急切、欣喜;等看见他站在那里不过来时,就有些茫然了;到后来,想起枉死的文婕妤,想起身负重伤的睿扬哥哥,再想到自己那个无缘来到世上的孩儿……眸中涌上怒色,苍白得只带着一点淡粉色的唇也渐渐抿了起来。

    宁昱晗不是不明白武茗暄这番神色的转变所为何来,只是正如《大般涅槃经》所言:“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薄唇张合几次,他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脚下也像是关了前一样,难以向她迈近。

    双眼有些酸涩,武茗暄下意识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床榻内侧的锦被绣纹上,便是把泪意强压了下去,也不愿再转头看他。

    她不是不明大义的人,知道朝局更替必将引来天下大乱,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他们与身边人的生死,甚至会给整个穹冉带来灾难。她更清楚,他是她自幼相伴长大的青梅竹马,是她的夫君,但他更是穹冉的九五至尊,即便再在意她,也不可能将她置于天下大局之前。

    但是,纵然深知他的为难,也明白他的情意,可身为一个被人害死了孩儿的母亲,她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怨?反而,正因为清楚、明白,所以不能说他什么,心里再痛,也只能自己憋着。

    更何况,她没有天真到以为凭借他的情意,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自古以来,恃宠而骄都是天家大忌!

    看着她红着眼别过头,宁昱晗剑眉蹙起,慢慢地走过去,轻声问:“诺诺,你怪我?”

    武茗暄摇摇头,闷声道:“妾没有怪皇上。”

    听得她很是疏离的语气,宁昱晗眸中闪过痛色,一撩袍子在榻边坐下,却是背对着她,“我倒宁愿你说怪我,或是骂我,哪怕是像以前那么打我撒气也好,也不会让我这般心疼、难受。”

    瘦弱的双肩轻颤,武茗暄的眸光往外扫了一眼,仍是没有回头,恭顺答道:“皇上言重了,那是妾年少不更事。再者,今时不同往日。”

    宁昱晗沉默片刻,道:“今时如何,往日又有何不同?”话问出口,久不闻回应,他转过身,侧向武茗暄而坐,伸出一只手覆在她冰凉的柔荑上,“诺诺,古有帝王自称‘寡人’,原是因他虽坐拥天下,却是无一知心人的孤家寡人。难道,你希望我也那样?诺诺,你是该怪我,若不是我急于平定朝局、清除慕氏逆贼,你……你也不会……”已有些哽咽的话音猛然顿住,他不敢直言孩儿的事,怕再触动她的心伤,手中力道却是不自觉地加重。

    武茗暄深吸一口气,身子软软地偎进他怀里,“朝局、天下是你肩负的责任,我不能怪你,也不会怪你。”

    一丝暖意从他的胸膛透过后背,传进心里,她再也忍不住,眼睫一扇,豆大泪珠顺着腮边滑落。

    “可我心里好难受……”她低低呜咽,反手与他十指交扣,有些语无伦次地向他倾诉心中的哀痛,“知道你是被困在隆阳殿里,我实在担心,所以求了文婕妤假造密旨。好几次,我都以为死定了,可还是活了下来。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我怎么也要让你看看我们的孩儿不是?可菱宛,她……她怎么能这么狠?只要再给我一个时辰,不,哪怕半个时辰,我……我们的孩儿就不会……是我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害了我们的孩儿!若不是我执意亲自去找武尚书,她们就拿不住把柄,我们的孩儿就不会死!呜……还有婕妤,她是那么才情秀雅的女子,就这么去了……还有睿扬哥哥,也是为了护我,如今伤势如何,我也不知……”

    “不,那不是你的错!诺诺,要不是你机敏,或许我已没有机会再看见你,再像这样抱着你。洛菱宛的恨是我招惹的,我……是我害了我们的孩儿,不是你!”宁昱晗听得心痛难当,抓了她的手,就往自己胸上捶。

    武茗暄身子虚弱,拗不过他,顺着势头打了几下,终于转过身,仰起头凝望他片刻,像个孩子似的扑进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到他的胸膛上,无声泪流。

    “诺诺,别哭。婕妤拼死护你,也算死得其所。诺诺,你要知道,天下固然重要,可若是没了你,那我今后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我会追封她,让雷家百世蒙荫!我将她安置在冰棺中,等过几日,你亲自送她吧?洛菱宛、容德,我也都没处置,叫人好生看管着,是生是死,都由你来决定。还有睿扬,他的伤势看着狠,好在没伤着要害,回了府静养。待你身子养好了,或是他伤势痊愈,我再安排你们好好叙话。”

    随着他轻柔的话音,武茗暄频频点点头,不断告诉自己,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可怎也忍不住泪。万千思绪翻涌,她索性不再强忍着,窝在他怀里,尽情地宣泄这阵子的委屈、担心、害怕,和心底说不尽,诉不完的沉痛。

    “好诺诺,别哭了,你身子还虚着,仔细眼睛。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会有好多好多的孩子。如今局势也稳定了,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伤害我们的孩子!”宁昱晗抱紧怀中抖瑟得如风中树叶的她,一遍一遍地开解她,劝慰她,不厌其烦,无尽温柔。

    好半晌,武茗暄才平复了情绪,止住眼泪,阖目睡去。

    看着怀中人那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宁昱晗缓缓舒出一口气,轻轻抽出一只手替她擦去泪痕,却不肯就此收回手,如珍宝失而复得般在她脸上来回轻抚。

    “扑”

    轻轻一声,御乾宫督管太监黄易廉隔着飞罩,面向里间跪了下去。

    宁昱晗闻声侧目,瞟他一眼,又低下头来看向怀中的武茗暄,见她睫毛轻颤,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睡了,这才道:“说吧。”

    黄易廉却有些犹豫,飞快地抬头瞄一眼闭目假寐的慧妃,在皇上凛然眼风扫来之际垂首,沉声道:“皇上,安佑郡王府适才急报,王爷……殁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事情太多,没法保持稳定更新,不过一有时间就会码字,一定会完结。

    难得等的朋友可以完结后再看。

    我是真的希望能恢复之前日更的速度,可是人生总是有很多无奈,不求大家体谅,90°跪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