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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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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筝宫内,金漆烛台又燃。

    距离太后寿宴的仓促谢幕,整整十二个时辰。

    宫中起居严谨,即便是宫婢也很少有彻夜不眠的情况。除非,她遇到的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子。而慧妃娘娘,绝不在此例。

    自从慧妃有喜,鸣筝宫上下没比往日更忙乎,反倒更清闲,就连宫人们都歇得更早了。

    可今儿,主子枯坐了多久,青浅就在旁站了多久,要说不累不困,那是睁眼的瞎话。此时,殿内就她和武茗暄二人,又没言谈。青浅站在榻边,静静地低着头,鞋尖上的绒花盯着盯着就有了重影……

    四周雾蒙蒙的一片,她瞧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忽然,一阵凉风拂过,浓浓雾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突然消散。眼前,是她所熟悉,却又好像变了点什么的鸣筝宫后园。

    槐枝抖动,白色花瓣如细雪洒落。

    槐树下,有人身着一袭暗粉宫装,坐在那块形似翘头案的大石上,侧身推着一旁的摇篮,温柔笑语。

    怔愣片刻,她努力往前望,总算看清了那人模样。

    “娘娘……”她笑着走上前,却不知被什么从背后撞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

    抬眼时,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越过她,飞快地奔向前方。

    而后,娘娘满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明黄襁褓被那人举起,高高摔下。

    啊!不……

    青浅猛然睁眼,额上满是冷汗。

    原来是梦!梦是反的,梦是反的……青浅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愧疚地往旁瞟去一眼,才发现主子早已不在榻上。她心下一慌,便要出去寻人,刚奔过屏风,瞥见西侧什锦窗下一道单薄身影,“娘娘……”

    临窗的月牙桌旁,武茗暄对窗而坐。听到青浅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困了就去那边小榻躺一会子,有事我自会唤你。”

    听到这温柔得没有半分距离感的话,青浅面上一红,也不管主子瞧不瞧得见,固执摇头,“青浅不困,青浅陪着娘娘。”

    武茗暄回过头,扯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扭头回去,双手交握,撑着下颌,仿佛信女祈愿般痴痴地望着窗外。

    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一宿没睡怎会不困?眼皮磕阖几次后,她终是没能挣过倦意,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去。

    青浅在旁看得心都揪紧了,想唤她去榻上睡,又担心一旦唤醒了,恐怕就再难入睡。几次张口却是无话,她默默去取来厚实的裘衣,小心地替武茗暄搭上,生怕将她惊醒。系带还没来得及系上,外间传来沈木云和张谦的话音。

    “隆阳殿现在究竟怎么个情形?皇上和太尉他们……”

    “姑姑先别急着问,到了娘娘跟前儿,咱再细细说道。”

    “那你倒是快点儿啊!娘娘一宿没合眼,就等着你的消息……”

    因着声音有些远,青浅也只听了个大概,正想唤醒主子,却发觉手下裘衣动了动。

    武茗暄一个激灵,睁眼起身,“瞧我怎么睡着了,你也不唤我一声!张谦还没回来?”显然,她不曾听见外间的对话。

    青浅待要说话,却见沈木云已掀帘进来,人没近前,话已出口。

    “娘娘,张谦回来了。”

    武茗暄精神一振,“快,叫他进来!”说罢,才想起自己此时怕是瞧着有些狼狈,连忙理了理衣装,端正坐好。

    沈木云打起帘子招呼一声,张谦躬身入内,膝盖刚弯,还没来得及唱礼,就被武茗暄挥手打断。

    “免了!快说,隆阳殿怎样?皇上可出来了?”

    张谦本也不是个做作之人,当即也不含糊,“隆阳殿殿门紧闭,皇上、太尉及诸位大人都没出来过。奴才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着,隐约听得里头似有争执。周遭侍卫太多,奴才不敢靠近,听不仔细。”他喘了一口气,才接着说,“期间,两次传膳,内监们进进出出,就是不见皇上身边的李总管和黄公公。奴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赶紧回来报给娘娘。”

    武茗暄神色不变,眉心却情不自禁地跳了跳,目光扫过沈木云,随口问:“木云姑姑说让纸鸢瞧你来了,你可见着她?”

    张谦点头,“回娘娘话,奴才怕隆阳殿生出什么变故,回来前,让纸鸢留在那里看着。”

    “做得好。”武茗暄嘉许一句,便沉默了,正琢磨张谦的话,却听他又开口了。

    “噢,还有件怪事。”张谦的头垂得更低了,“奴才回来时,瞧见几个尚宫局的女宫和一位内监出后西门。奴才本也没觉得有异,为免节外生枝,便躲在暗处,想等她们过去了,再出来。看着她们从前走过,奴才隐约觉得那内监的身形、气度有几分像容德夫人。”

    武茗暄还没发话,青浅倒先开了口,“后西门?那可都出了内宫了!你可瞧清楚了?”

    沈木云也暗暗心惊,表现却比青浅稳重得多,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面对青浅的问话,张谦没有回答。他抬眼望向武茗暄,看她点点头后,方才说道:“奴才行迹见不得人,就没敢往前凑。何况,那位脸上白扑扑的一片,怪瘆人的,只怕就是对面走过也没多少人敢仔细瞧。”

    张谦的话说的很有水准,既说明了为何没有看清,又表明自己的看法。他既然称“那位”,自是心下已有把握。

    武茗暄微一沉吟,冷哼道:“那怕就是了。”

    张谦似要追问什么,却见沈木云斜斜飞来一眼,示意他别打搅娘娘思考。眼睑一垂,他便没再多话。

    武茗暄咬咬唇,搓着手在殿内踱步,片刻后,忽唤:“青浅,去西殿请文婕妤,就说本宫有急事相商。”

    青浅应声而去,很快便引了文婕妤来。

    武茗暄一眼瞧去,文婕妤身上还是赴宴那一身鹅黄宫装,只是发上饰物已撤下,髻上斜插着一支玉簪子,衬着有些苍白的面容,略显憔悴。

    想想文婕妤的身份,武茗暄顿时了然,这一宿一日,文婕妤怕是不比她轻松,自然更是不敢休息。

    武茗暄轻叹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同样处境堪忧的文婕妤,挥手让众人都退下,邀她近前坐下,附耳低语一句。

    文婕妤越听越惊,及至武茗暄说完退开,猛然偏头瞪向她,“这……万万不可!你不要命了?再说,你当这宫门是农家小院,说出去就出去?”

    武茗暄眉头一竖,手一挥,“事态紧急,哪里顾得上这许多?能不能出宫门,总得试了才知!你就跟我说,你行不行?”

    文婕妤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哪知,武茗暄压根不等她答复,径自去侧屋,端了笔墨纸砚来。

    她铺开纸,研好墨,看文婕妤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干脆拽过她的手,直接将蘸了墨的狼毫塞进她手里,唇微启,只一个字“写。”

    文婕妤愕然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看武茗暄,再看看手上狼毫,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提笔疾书。不多时,洋洋洒洒一纸书就,她甩手将满是残墨的狼毫抛到地上,“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叫我遇上你这么个……”望见武茗暄那颇点慷慨就义的眼神,话又转了个弯,“罢了,只此一次,不然,我可真是不被你拖累死,也得被逼疯!”

    武茗暄注目审视着纸上那些笔触浑厚,却似乎暗藏锋芒的字迹,完全没有道谢的意思,反而顺口一句,“枉你还是皇上的心腹,连点形势都不会看!是我要逼你?这是形势逼人!”桌上是她熟悉无比的笔迹,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就是她也不会相信这是出自文婕妤之手。

    武茗暄小心翼翼地捧起纸来扇了几下,取过备好的竹筒,将纸卷起,装入,便要出去。

    “诶,等等……”文婕妤慌忙起身,一把拽住她的袖角,“此事一旦败露,纵然你有天大的功,也抵不过死罪!你可想好了?”

    “只要皇上安然,我就绝不会有事!”武茗暄斩钉截铁地道,“我相信皇上。”说罢,再不多言,拂袖甩开文婕妤,快步往外走。

    “可是……我是说万一……”一向牙尖嘴利的文婕妤竟然也有说不清话的时候,抖了半天也没能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万一如何,文婕妤没说,武茗暄心下却是清楚。

    步子稍顿,她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若真有万一……”她低头想了想,忽然抚上肚子,回首一笑,“我和孩儿便随着他去,碧落黄泉,也有万里江山为祭!”

    正月的天,黑得早。

    戌时未过,夜色已深,墨缎一般悬在头顶。满宫惶恐、人人自危却又捂紧了嘴巴不敢言说的紧张气氛似乎更加浓重,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容德夫人很聪明,知道拌作内监模样从后西门走,会比假扮宫婢走御花园绕轻松得多。可凡事有利,就有弊!多数内监是不如寻常男子魁梧,她身量又偏高,装起来倒也不差,可女子走路与内监不同,再加上,她惯会横着走,骨子里那股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劲儿就非一般人可比。这不,遇着张谦这个眼利、心明的,一眼就看破了。

    有了容德夫人的前车之鉴,武茗暄学了个乖。她叫青浅去东厨取来锅底油,在掌心搓匀了,往脸上一抹,换了窄袖萝裤,挽个简单的发髻,包上头巾,整个一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黄脸烧火婢。

    青浅、锦禾放心不下,想要跟着,被她严令喝止,叫上张谦悄然出了鸣筝宫。

    这座皇城已有千余年历史,每年都要耗费不少银子修葺、整改,颓败的死角还是无法避免。但是,自从圣祖登基时那一场政变浩劫后,皇宫守卫就更加森严。没有皇上的旨意、皇后的令牌,宫中人想要出去,其艰难程度不亚于逃离天牢。

    所幸,张谦武艺高强,又极熟悉宫中情形,听从武茗暄的意思,带着她绕冷宫外墙,左钻右穿,只管找难行的小道走。每逢过门、转道,他必先谨慎查看,引开禁军后,再示意武茗暄前行,一路上也算有惊无险。

    天无星光,周遭灯光也逐渐黯淡下去,最后一道宫门已在眼前。

    “今夜不同,虽是西乙门,却要更加小心,你顺便瞧瞧……”

    武茗暄轻声叮嘱,话还没说完,忽见前方有人打着风灯往这边走来,一身甲胄映着灯火,灿灿发光。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章里,昭阳殿写错了,应该是隆阳殿,晚上会修改,请大家不要以为是更新。

    苦逼的我,两晚上理顺后续,码出一章,结果接到幼儿园通知开家长会,才睡3个多小时(o-wq)).oO 困,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