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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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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响亮的铜锣声从皇宫传出,散向京中四道。随后,十余骑快马奔出永定门。远远听得呼喝声,道上百姓快速避向两侧,待快马踏起的飞扬尘土消散后,又聚拢来,三三两两地扎堆议论。

    铜锣声刚传入上京道口,这届有秀女入选的各府中距离皇宫最近的安佑郡王府朱漆大门开启,武氏父子携除武茗暄外的王府上下人等于门前大坝迎接圣旨。

    马蹄声自道口传来,转瞬已至。

    传旨太监翻身下马,对武氏父子拱手道:“奴才皇命在身,不便行礼,还望安佑郡王、武尚书勿怪。”

    武氏父子鞠躬还礼,寒暄两句后将太监引入,陪其前往东苑绣楼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历七年圣选,安佑郡王之妹、兵部尚书之女武氏茗暄毓质名门、淑慎性成,堪以充实内廷。封正三品贵嫔,赐徽号——‘妍’,着四月十八入宫承居鸣筝宫正殿。钦此!”传旨太监拿捏着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宣读册诏。

    武茗暄垂首跪地,闻言微讶,原以为品阶会在九嫔之下,却不想竟得了贵嫔之位。可旋即,她又蹙眉。自古帝王爱美人,可明里只说德优为上选。但凡与“美”相关的妃嫔徽号在宫中都不常用,唯恐有惑主之嫌。为何皇上却偏偏赐了她一个“妍”字?百思不得其解间,又想起当初那“珍”字徽号,她只觉世事真是讽刺,垂眸隐去自嘲笑意。

    恰时,太监读完,将册诏一拢,双手托起轻放于武茗暄高举过头的双手上,堆笑道:“贵嫔娘娘,快起吧。”

    武茗暄叩首谢恩,顺着他相扶的手势起身,柔声道:“多谢公公。”

    陪跪一旁的陈氏也在翠袖的搀扶下站起,笑着走近道:“辛苦孙公公了。”

    不消吩咐,翠袖便将早备好的银袋递上。

    “夫人言重了,这是奴才的福份。”孙太监谦恭地哈着腰,笑着取过银袋收好,接过身侧小内监递上的拂尘,往臂上一搭,转向武茗暄垂首深鞠一躬,“皇上体恤,特意吩咐,妍贵嫔可自带两名丫鬟入宫。”

    武茗暄伸出一手将他扶起,微笑道:“公公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怎可如此多礼?往后,若有不懂规矩时,还望公公不吝提点。”

    “岂敢岂敢,娘娘太抬举奴才了!”孙太监惶然躬身,连声道,堆满笑容的脸却越发红润。

    武茗暄张了张唇,想打听桑清的品阶,转念却想起早年的听闻。桑清之父统六万兵马常驻利州,以防土卓部族作乱,虽只是从二品戍边将领,但对朝廷却是至关重要。有此家世,更得皇上于圣选时金口赞誉,想来桑清的品阶应在她之上。心念回转,她抿唇浅笑,不再言语。

    待送走孙太监,陈氏回到绣楼,对坐于主位的武茗暄屈膝欠身:“臣妾武陈氏见过贵嫔娘娘。”

    武茗暄赶紧起身,近前将她扶起,正色道:“母亲与父亲同得先帝恩典‘若非面圣,免行大礼’,女儿又怎敢受母亲这般?”

    陈氏也不推辞,顺势起身,牵着她手走到上首软榻坐下,屏退众丫鬟后,将她仔细端详一番,才道:“孙公公虽为正六品内侍统管,却算不得宫中红人。暄儿何必如此礼待?”

    “正因他并非‘红人’,才会记得我今日所言。”武茗暄偏头看向陈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母亲试想,女儿今日所为若是放在李总管跟前,又算得什么?”

    陈氏诧异地与她对视一眼,微笑点头:“为娘知晓,你是想入宫后多个人照拂。”话锋一转,又不赞同地摇头,“这念头虽不错,但就怕他帮不上你什么。”

    “此人行事圆滑,处事老道。虽说如今只是内侍统管,谁又知他日不会高升呢?”武茗暄淡笑低语,“再说,宫中事儿多,孙公公帮不上我,也不见得愿意帮;可各宫各殿的内监却是由他提选。他若有心,能给我指些得力的,便比什么都强。母亲以为呢?”

    “这……”陈氏沉吟片刻,笑着轻拍她手,“还是你更知宫中事。”

    这话本实在,可武茗暄却蹙了眉,肃容道:“女儿早年流落在外,怎会知晓宫中事?这都是母亲的教导啊!”

    陈氏一听,面色也凝重起来:“倒是为娘的失言了。”垂眸许久,才再开口,“也罢,你是个有主意的,往后的事,便自己斟酌吧。只是,时至今日,你身上担着的可不止自己,还有睿扬和我们武氏上下!”语近最后,神色愈加严肃,看武茗暄始终微笑颔首,又缓和了语气,“当然,只要你记挂着武氏这娘家,那娘家也必定竭力帮衬于你!”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武茗暄用力握了握陈氏的手,看着她双眼,诚挚地说道。

    这厢话音刚落,便听翠袖于外间通报,宫中派来守护的禁军、内侍已至前院正厅,现由武睿扬父子陪着用茶。

    按规矩,这些人自现在起就要在王府住下,直至四月十八,护送彤云缃车1迎武茗暄入宫。虽说早作了吩咐,但陈氏还是担心轻慢了,当即又叮嘱两句,便出了绣楼。

    距奉旨入宫之期还有十四日,王府上下却在管事武绪的率领下,依照陈氏的吩咐,忙碌地采办陪送入宫的物品。

    各式各色的金玉首饰、绫罗绸缎、精致新衣、古玩奇珍如流水般送入绣楼,武茗暄领着青浅一一点验。虽说宫中一应俱全,可但凡家世稍好的女子入宫,都会带些细软傍身。这既是彰显家世,让人不敢轻视;也是为日后于宫中行事,做好准备。

    武茗暄移步走到置放着各式瓷器的长几前,一眼看过十余件釉色不同的精美瓷器,不禁摇头失笑。按宫中规矩,除陪入宫中伺候的丫鬟可拎一提箱外,这些大件物品均要安放于马车上,随仪仗队至宫门处,尽入内侍府点验、造册后方能按名册转发相应妃嫔。难为武家待她厚爱如斯,但有些物件却是不适合带的。

    武茗暄信手捧起一个青釉瓷葫芦瓶,翻看片刻,侧目问:“此瓶何名?”

    “娘娘,这是璋州青窑的珍品,名为龙凤青釉葫芦瓶。”青浅翻看簿册后,躬身道,“夫人说了,这些个陶瓷器具不能都带入宫,请娘娘瞅着合意的选。”

    武茗暄轻放下葫芦瓶,扬手在长几上方虚划一下:“这些器具不用点选上册了。”

    青浅讶然:“娘娘不是喜欢这瓶么?”

    “喜欢归喜欢,可这龙凤瓶意有暗指。三品贵嫔用着,未免有些不合适。何况,陶瓷器具易碎又占地儿,带着入宫岂不惹人侧目?”武茗暄低声道,稍加斟酌又吩咐,“对了,你送簿册给夫人查验时,让夫人把这龙凤瓶小心收了,以后别再拿出来了。”

    “是。”青浅虽不解,却不多问,很是恭敬地欠身应下。

    武茗暄走向一旁的圆桌,看似阅查桌上的小巧把玩之物,却悄悄注意着专心点验、入册的青浅。前日,陈氏与她商议后,定下由翠袖、青浅陪她入宫。

    翠袖二十一岁,处事沉稳老道,武茗暄心喜,但也有些担心。翠袖自幼跟在陈氏身边伺候,听别的下人奉承惯了,难免心气高些。可宫中不比府里,难免有受气事,就怕她忍不下来,冲撞了人。

    相反,年方十八的青浅倒更为合意。武茗暄早已打听清楚,青浅自幼与家人失散,生活得极为艰难。直到十三岁时,得陈氏买回武家为婢。陈氏看她乖巧,又知身世可怜,自然多了些照拂。青浅对武家也很感恩。

    这样的人正是武茗暄所需要的。她与武家荣辱相生,青浅即便不忠于她,也必会顾念武家。近日来,看青浅处理绣楼内的众多事务井然有序,言行得宜又知分寸,武茗暄不禁生出想要将其收为心腹的念头。

    无意间瞅到一个雕工精湛的玉制小匣,武茗暄伸指勾开匣盖,只见匣内安放着一片翠玉小叶,玉质清澈通透,入手更有一股凉意渗心。沦落在外两年,她已极善克制,纵然喜欢得紧,也只是微笑发问:“此物是何玉所雕?”

    “娘娘,这是郡王在外游历时,偶然所得。郡王特意嘱咐,请娘娘务必带入宫中。”青浅没翻簿册,便答了话,“此物名为沁心叶,是北疆奇石所雕。郡王说,盛夏时,含在嘴里,有解暑奇效。”

    “呵,这倒是个稀罕物件!”武茗暄抚摸着沁心叶,略一沉吟,又道,“我不能出楼,你若见得哥哥,替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也会听他的话,带入宫去。”时值春风宜人的四月初,沁心叶在手中捏久了,掌心已渐凉,纵然喜爱也只得放回玉匣。

    武茗暄将屋内一应物件都查看了一番,挑选了一些珍奇小件和必要的首饰、衣裙、绸缎等,命人将剩余之物都送回陈氏处,却开口要了不少碎银、金叶和一些书籍。

    十余日一晃便过,武茗暄知道,这些看似忙碌的日子,恐怕是她最后的安逸时光了。

    入宫前一夜,武茗暄闭目躺在床上许久,却是辗转难眠,抬手拂开帷幔,借着半掩的窗扉往外看去。天际无月,入目漆黑,只叫人莫名心慌。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争斗夜无休……”她凝望黑夜许久,怅然幽叹,却在放下帷幔之际攥紧了拳,无声地告诫自己,“既已亲手掐断退路,便再不能回头看了!”

    翌日卯时,内监、宫女执仪仗,驾引彤云缃车抵达郡王府,将贵嫔服制奉入东苑绣楼,伺候武茗暄穿戴完毕。辰时一刻,武茗暄在一众内监、宫女的陪伴下前往宴厅,享用她在郡王府的最后一次早膳。

    膳食用过,武睿扬与武氏夫妇对武茗暄行礼,接着武茗暄以女儿之仪拜别武氏夫妇,又以妹妹之礼拜别武睿扬,才由青浅、翠袖扶出王府,坐上彤云缃车。

    鸣鞭、奏乐,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往皇宫进发。四周的喧闹声和礼乐声震得武茗暄耳膜发嗡,原本清明的思绪逐渐浑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仪仗停下,内监、宫女们唱礼声响起。

    “奴婢等恭迎裕妃、丽妃、妍贵嫔、妧昭媛入宫!”

    车帘掀起,武茗暄撑着青浅的手步下彤云缃车,入眼便是领头跪伏于地的肖司宾,再一看身侧,与她同在这永定东门下车的是桑清、顾雁吟以及另一位陌生女子。

    因着规矩,四人不能说话,只相互颔首作礼,随后桑清与顾氏一同抬手:“尔等免礼。”

    武茗暄见此,不免诧异,桑清贵至妃位不足为奇,可顾氏竟也是六妃之一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未等她多想,候在一旁的内侍已抬过四顶花梨步辇,请她们上辇。

    “起……”肖司宾腔调婉转地高呼一声,四顶步辇随之而起,跟在她身后,往宫内行去。

    一行人穿过碧瓦红柱的回廊,行过高墙甬道,来到东六宫外的祺道那扇铜钉朱漆大门前。

    “恭请裕妃娘娘入主灵犀宫灵鸢殿。”在肖司宾的示意下,武茗暄与妧昭媛下了步辇,屈膝欠身作礼,桑清则仍坐于步辇之上,仅颔首为礼。

    受封为裕妃的顾雁吟端庄地颔首还礼,一双大眼却很不安份地往四周瞄去。肖司宾忍着暗笑,命内监们将她抬入东六宫西北角的灵犀宫。

    待裕妃的步辇渐远,肖司宾又唱:“起……”一行人又循着原路返回御花园,将桑清送入西六宫西北角的华音宫正殿,又送武茗暄至对面的鸣筝宫正殿。

    妧昭媛循例下步辇向武茗暄施礼,与众人一起唱道:“恭请妍贵嫔入主鸣筝宫……”

    话音未落,却遭一道低沉的女声打断。

    “太皇太后有旨,宣妧昭媛入福寿宫叙话。”

    武茗暄微怔一瞬,示意青浅扶她下辇,向缓步行来的女官行礼。

    妧昭媛却一改之前敬慎谦恭之态,轻快地步上前去,挽住女官的手臂道:“悦儿这厢才刚入宫,姑婆便让于嬷嬷来了?”

    于嬷嬷拍拍她手,大刺刺地冲武茗暄颔首道:“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免了,起吧。”转看向妧昭媛时,堆上满脸笑意,“太皇太后许久未见小姐了,正惦念呢!这不,听得小姐入宫,便使了奴婢来请。”

    “那快走吧。省得姑婆等急了,又要训话啰!”妧昭媛扯了于嬷嬷便往前行去。

    武茗暄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微敛了眼帘。

    待于嬷嬷一行走远,一直欠着身子的肖司宾才站起,轻声道:“贵嫔娘娘,奴婢陪您入内吧?”

    武茗暄微笑颔首:“有劳肖司宾了。”抬眼看过书有“鸣筝宫”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后,抬步跟着肖司宾进了宫门。

    早就候于宫门内的内监、宫女们跪地而呼:“奴婢等恭迎贵嫔娘娘!”

    “都起吧。”武茗暄笑着抬手虚扶。青浅、翠袖亲切地上前将他们扶起,打赏了些碎银,便吩咐他们各自忙事。肖司宾陪行在侧,自是也得了赏银,坦然收妥。

    武茗暄站在朱漆大门内环视整个鸣筝宫,只见宫门两侧各一只白瓷彩釉大花缸,内植健壮曲松,时令花卉交错摆放于后,顺着雕花铺地的前庭纵深看去,是一面百荷影壁,壁后为正殿,前庭另有东、西二偏殿。

    看武茗暄驻足凝望两侧偏殿,肖司宾会意上前,低声道:“贵嫔娘娘,您是鸣筝宫主位,居正殿。东偏殿还未有人住,西偏殿倒住着位文婕妤。那位喜读诗书,不是个多事儿的。”

    武茗暄收回目光,对肖司宾笑着点点头,信步往前走。

    “此为正殿。过影壁即是正厅,两侧是东、西二厅。垂花门正北为寝殿,配有东、西二厢。宫中主位可由东、西两座回廊去后院,东、西偏殿宫嫔则要绕过正殿方能上廊。”肖司宾亦步亦趋地跟在武茗暄身后讲述,欠身请她走西侧,“西回廊北端这语风亭下的月塘内种有小白莲。”

    武茗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微扬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