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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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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武睿扬将竹意支到陈氏身边,就像她真的只是桑府送来的丫鬟。竹意微感诧异,却安于本份,尽心尽责地伺候陈氏。

    十日后,竹意伺候陈氏起身梳洗完毕,去花圃剪花插瓶,刚出内院就被武睿扬一把拽到了墙角。

    “桑正和回京省亲,邀我与父亲过府一叙。”武睿扬低声道,“留你在府,我不放心!你与我同去,就说回去看桑清?”

    “王爷,夫人这厢离不开奴婢,请恕奴婢不能跟去伺候。”竹意轻轻拂开他的手,屈膝行礼,“烦请王爷代竹意向旧主问好。”

    武睿扬缓缓屈指将掌心的余温攥紧,涩然一笑:“那……你好生伺候夫人。”

    竹意欠身应了,依在墙角,注目凝望他疾速离去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才转去花圃。

    武睿扬父子二人走后不久,御驾突至。

    陈氏慌忙带着竹意、翠袖两名贴身丫鬟携全府于大门接驾。

    年轻的皇帝步下御车,抬眼便往府门上高悬的匾额看去,负手凝望久久不移目。

    皇帝没道“平身”,跪了满地的人都不敢起。

    竹意俯首跪在陈氏身后,那双明黄色的九爪龙靴就这么撞入视线,刺疼双眼。水气氤氲的双眼失去焦距,思绪逐渐飘远,光阴的利刃剖开她深埋于心的记忆。

    那一年,潇扬湖家宴,年方五岁的她被姨母牵着,带去另一艘画舫见与她生辰同日的表哥宁昱晗。小小少年秉烛夜读,朗朗的读书声很是沉稳,可她却不喜。

    “诺诺……”姨母唤着她不为人知的乳名问,“长大后,可愿做昱晗表哥的娘子?”

    那时的她,哪懂“娘子”为何物?张口便向姨母发问。

    姨母宠溺地揉着她的发,解释:“就是生生世世和昱晗表哥在一起。他陪着你,你也陪着他。”

    她犹自挠头思考,却被一阵凉风惊得打了个冷颤。恰时,一袭披风搭上了肩。她回头一瞧,见是睿扬哥哥,脱口便道:“诺诺要做,也做睿扬哥哥的娘子!昱晗表哥好古板,只会读书不会陪诺诺玩。”

    一句话,姨母蹙眉沉思,睿扬笑逐颜开。

    少时不更事,她嘟嘴嚷嚷,低估了自己小胖手的力量,一个不小心竟将姨母的裙裾拽下。

    在姨母的惊呼声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宁昱晗终于回头,深深地看她一眼。她说不好那眼神里含着些什么,可这一眼就如芒刺蛰了她整整八年。哪怕同于国子监念书,她对他也是隐隐有些害怕的。那些日子,睿扬哥哥与表哥亲如手足;而表哥于她,亦师亦兄。直至先帝、姨母宾天那日,父王与母妃带她入宫。

    而后……而后的一幕便如现在,她也忐忑地低垂着头,九爪龙靴也就这么撞入眼中。宁昱晗不顾满殿的人,亲手将她扶起,告诉她:“往后,不会再古板!”那一日,先帝与姨母的梓宫尚未入陵,可表哥却带着她在御花园疯玩。直到申时,二人共进哺食后,表哥才牵着她的手,乘御车,将她送回洛王府。

    那一夜,是对她宠溺至深的父王第一次冲她发火,罚她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那一夜,睿扬哥哥昏倒在洛王府院中,足足病了十日未能下床。据说,他顶着大雨不停磕头,祈求她的父王能将她放出来。

    这一夜后,一切都变了。昱晗表哥登基为帝,的确不再古板,还选了数十名秀女充盈后宫,更时常邀她入宫同赏歌舞。自那时起,睿扬哥哥陪她的时间更少了,每次寻他,总说要潜心读书。

    再往后,一道圣旨,她遇害坠崖,苟活于世之际却闻睿扬孤身游北疆,而昱晗则是好色之名满天下。

    思绪轮转,竹意暗暗苦笑。他们自幼相伴,曾比手足还要亲密;可是,光阴荏苒,如今,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郡王,而她……只是桑府送给郡王的丫鬟。

    陷入纷乱思绪中的竹意被一声沉稳的“平身”喝醒,与众人一起磕头谢恩后,尽职地走到陈氏身旁搀扶。

    宁昱晗前行的脚步就此顿住,目光胶着在低垂着头的竹意身上,清剪双眉越拧越紧。

    竹意暗暗心惊,虽说想要入宫,可她的身份若被揭穿,洛氏就恐有灭门之祸!这么一想,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人,心下越发慌乱。

    就在此时,宁昱晗抬手,微动两指:“你,抬起头来。”

    竹意缓缓抬头,惊慌失措的双眸下两颗泪痣艳如血珠。

    “武家女儿?”宁昱晗沉眸问,负于身后的手攥紧成拳。

    陈氏一听,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恭敬地答:“回禀皇上,正是臣妾小女武茗暄。”

    竹意闻言震惊,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去。

    宁昱晗淡淡一眼扫过陈氏,赫然伸指勾起竹意下颚,仔细端详一番,含笑点头:“唔……生得是好相貌!”松手甩开她,再看向陈氏,眼神有些凌厉,“朕听闻,武家幼女早在武爱卿回京述职那年……”话未说完,已顿住。

    “皇上容禀。当年,臣夫与臣妾确是都以为小女殁了,这才报知户部消除户籍。日前桑府偶然送来这丫头,臣妾虽觉亲近却不敢信。今晨,臣妾发现她背后的半花胎记,方知确是小女。”陈氏双目含泪,拉过愣在一旁的竹意,跪下施了大礼,“臣妾斗胆,叩请皇上,便借今日为小女正身,也好免了旁人闲话。”

    竹意只觉自己的心就快从胸膛蹦出,暗想,这陈氏也太大胆了!她身上并无胎记,若皇帝真命人验身,后果将不堪设想!

    宁昱晗愈加深邃的眼神从陈氏、竹意身上划过,半晌才道:“自家女儿怎会认错?不必查验,着户部撰名重入户籍便是。”话锋一转,侧目吩咐,“李炳福,开年选秀,给朕提个醒儿!”

    已伺候了两朝天子的内廷大总管李炳福躬身欲答话,却被马儿嘶鸣声打断。

    “臣不知御驾亲临,请皇上恕罪!”武睿扬翻身下马,疾步奔至阶下,抱拳跪地。

    宁昱晗微怔,朗笑着扶起他,亲切地在他胸前一拍:“你我兄弟,还闹这些俗礼?”

    李炳福拱着拂尘,堆笑上前道贺:“恭喜郡王,贺喜郡王!郡王幼妹失而复得,又得圣上隆宠,钦点选秀。此乃双喜临门啊!”

    武睿扬心神巨震,垂首掩饰慌乱的眸色,拱手与李炳福客套两句,请了宁昱晗入正厅奉茶。

    陈氏施礼退下,吩咐众人筹备宴席,而后挽着竹意的手去了内堂。晚宴开席,武致洪、武睿扬请了宁昱晗上座,陈氏也领着竹意入宴厅陪坐。

    看着已重新装束的竹意,武睿扬黯然垂首。自此起,她就是武茗暄,是他的亲妹妹,皇上金口钦点的准秀女。幼妹失而复得,又得如此荣宠,他应该高兴啊!他满面笑意,频频邀宁昱晗举盅,入口美酒却犹胜黄连。

    席间,武茗暄不时暗咬唇内,借此平复似江河翻涌的狂乱情绪。时隔两年,当她再听得他们的笑谈声,只觉恍如隔世。想他们三人自幼一起,几乎每日都会同桌进食,彼此喜欢什么,不喜什么,各自心中就如照镜子般清楚。可如今,三人再同桌,这样的感觉熟悉却又陌生。

    她暗暗留意,隐约感觉他们身上有些什么不同了。她举盅饮水,掩住唇畔苦笑,心下暗问,其实自己不也变了?纵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无奈却是一句也不能说出口。她只能努力保持着略显僵硬却很是端庄的笑容,恪守礼仪举箸取菜,佳肴入口,却如嚼蜡。

    偶有几次,宁昱晗那蕴含着深邃笑意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武茗暄,再转回武睿扬面上,继续与他酌酒侃谈。

    自这日后,武茗暄再未见过武睿扬,只是桑清带着一对红玉灵蛇镶金镯前来拜访,也为以前所说的一些唐突之言赔礼,又劝她免了客套,姐妹相称。武茗暄嘴上说着无妨,也改称桑清为姐姐,却不愿与她太过亲近。桑清似有觉,却毫不在意,来王府的次数更是只赠不减。

    武茗暄受了钦点,选秀前不能再出府门,好在桑清常来作陪,才免了闲闷。看桑清也是率真性子,而她所知的“竹意”本也只是街边乞儿,武茗暄觉得之前的事情倒也怪不得她,也就释然,对桑清的态度也逐渐转好。时日渐久,二人感情越发深厚,待到过年后,已成闺友。

    二月初,户部查阅、核实各州府递交的备选秀女花名册,上奏皇帝。皇帝朱笔落下,定三月二十九为秀女圣选之期。初八,户部将备选秀女名册返发各州府,着令秀女们即刻赴京候选。

    三月初一,宫中内侍、司宾宫女执秀女名册,携画师至宁京各府、驿馆核定秀女品貌,绘制秀女图、撰写品貌综述,此为初选。内侍、司仪一行至安佑郡王府用了一盏好茶,收好武睿扬早已准备好的画像和小册子便告辞离去,连武茗暄的面都不曾见到。

    三月十五,永定门前的布告牌贴出皇榜,昭告榜上有名的御定秀女自即日起以绢纱覆面,不得再与成年男子相见,并令其亲族或仆从于三月二十八至永定门领玉枼1、马车。

    三月二十,距离圣选还有八日,关在书房多日的武茗暄终于将武氏族谱背熟。陈氏寻了位刚出宫的嬷嬷来教她宫中礼仪、忌讳等。不消五日,嬷嬷教无可教,自行请辞。

    三月二十八晚膳后,陈氏来到武茗暄的闺房,将玉枼交予她,又拉着她的手好一番叮嘱,才离开。陈氏一脚跨出门槛,又扭身回头,嘱咐她好生休息,养足精神以备翌日的圣选。

    武茗暄轻声应了,由丫鬟青浅伺候着褪衣上床,阖目休息。待青浅出去了,她又睁开了眼。难道这就是命?兜兜转转,世事轮回,又到了入宫前夕,但心境却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