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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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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晴从未想到,自己终究是走到眼前这一步。天花板上,那盏硕大到夸张的欧式吊灯发出的刺眼白光,把饭局包厢里的每一个角落挤得满满当当,让人觉得拥挤压抑。

    可她没办法,依旧是得收直了脊背夹紧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脸上还堆砌着笑。她并无酒量,即便是这样,别人劝的酒她仍空腹饮尽。酒杯一抬一倾,喉咙里已是火辣辣的一片,酒气呛在鼻子里却强忍住不去咳,吸一口气尽数压入肺腑里去。六十几度的白酒,似乎要把她的全身燃烧殆尽。

    席间人人都操持着相似的笑容,她自己也是。觥筹交错之际,或许是酒精起了作用,池晴竟生出一丝恍惚来,有人站起也不知是向谁起哄敬酒,错开的身体便再也抵挡不住墙壁上金属嵌片的扎眼刺光。那光正对着池晴而来,晃得她顷刻闭了眼,酒劲直往脑门上冲,她一摇摆,竟坐也坐不住。

    花式装潢的墙壁糅合了多种风格,既有欧系的华丽繁复,又不乏东亚特色的精致细密。欧式吊灯的光堆砌似的打了上去,显得富丽堂皇。

    “池小姐,”有人忽然叫住了那个混沌的她,“喝,怎么不喝啦,来......”又往她的杯子里添酒。那人仿佛也醉了,任酒从杯子里漫了出来,只记得拉住她的胳膊,想要往怀里带。

    她猛地哆嗦了一下,下一刻便瞬间清醒了过来。包厢里灯光煜煜,绞杀了任何一丝阴影,眼前那么清楚明亮,她却糊涂了,几乎快要忘记那人嘴里的“池小姐”讲得就是她。

    为她添酒的男人拽着她的胳膊,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呲”了一声显得十分过瘾,亮出杯底后,笑眯眯地望向她。她缓了缓,终于狠了狠心,朝着对方一笑,也畅快地清了酒杯,眉头都没皱一下。对方显然也很尽兴,劝着她一杯接一杯地饮。

    圆桌对面的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她客气地称呼作“王总”,全然是曹霏的费心引荐。杯盏间隙间,指尖暗自抠着掌心,一杯接着一杯的酒,胃部隐隐抽疼外,令她头晕目眩。

    酒意正酣,男人们放松地开起黄腔来,似乎很衬气氛。拿席间靓丽的女人玩笑一番,是他们长久的好乐趣。

    可酒喝不出糊涂,糊涂都是借酒装疯,纵然她也是这般。她坐在人群里,几乎喝掉所有接过手的酒,只怕过多的推辞引来更多的注目与随之而来的起哄。

    她以为自己总算不起眼,可却还是有人来招惹她。

    有人趁乱竟来搂她的腰,可她顾忌良多,只好用尽力气克制住自己不去发作。那人见她没有明显的拒绝,竟以为有了得逞的把握,得寸进尺地欺身上来想灌她酒。她微妙地转过身,挣脱了那只另她嫌恶的手,执起酒杯单手迎去借与他碰杯之际,拉开了那身体与自己的距离。

    男人一副心灵神会的模样,眼神里闪过的尽是*与轻鄙,大概觉得她是在欲拒还迎。圈子里女人常耍的手段,男女间暧昧互动的小小戏法,不过讨得男人兴致高些,好抬抬自己今后的价码。

    “池小姐,我听说你想要发片,这两年唱片可不好做啊,不过……”那人笑了笑,把自己的酒杯递过来塞到池晴手里,“如果池小姐是这份人才,也不是不能谈谈。”

    吴宪是知名经纪,圈子里里外外都卖他三分薄面。这样的身份,池晴心想,那笃定,那有恃无恐,就像是娘胎里带出来似的,这份权势敲打在她心头,让她觉得心慌。

    漂亮的女人,性感的衣装,精致的妆容,言笑晏晏的脸,从来是饭局里不可或缺的点缀,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该让人无比迷醉。吴宪则沉溺其中,她猜,这样朦胧暧昧的舒适感,大约任谁也不愿免俗。

    她却没有这般的便利,享受荒诞也是一种特权。她永远学不成吴宪嘴里的那种人才,进退有度,识相又配合。

    池晴抬起头来,规矩地笑,“吴哥,不敢,您实在谬赞。”

    吴宪一听,微锁了眉头,瞟了她一眼,而后倒有几分稀奇地笑了起来,“不敢?”拖长上扬的尾音,像足了听见一个极大的笑话,“有什么不敢,你人既然已经到这地儿捧场了,再谈不敢,池小姐玩笑啦!”

    他从鼻孔了哼笑出声,再开口时,话便极为慢条斯理,“看来,我倒误会不小,早听说池小姐是走的王老板的路子,我也好尽心帮帮忙。”他一转头,竟冲对桌提高了声音,“王总,您可是艳福不浅!”

    入席之人原本就杂,男男女女谁也不一定唤得出对方名姓来。大多是临时拉来的坐陪,吃吃喝喝搂搂抱抱,逢场作戏总贪欢愉。男人间还有个生意往来的,女人却多是刚入圈子的出挑新人。

    这里头的女艺人,池晴即便是记不得名字,十有*也存几分眼熟。她并不是这个来头,在这酒桌上反倒成了异物。圈子里的女人大概也不甚清楚她的底细,私下里纷纷七嘴八舌了来。有性子胆大活泼的,竟也在一旁配合吴宪做起戏来,只娇笑地应着吴宪的话,“吴哥,瞧您说的,您的艳福什么时候见浅过。”

    那女艺人一转头又去讨王伟的好,“您说呢,王总?”声音甜得淌得出蜜来,让人直酥了骨头。

    桃色秘闻总是能引得他人注意,一番互相吹捧下来,王伟果然被引出了些许兴致,只稍显疑惑地盯了池晴一眼,“你……”调子拖出去老长,多半因为醉酒,究竟是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那女艺人在旁笑,“王老板您可是出了名的贵人多忘事,今天我可总算是见识到了,唉……”她拿捏起模样叹了一口气,“吴总,你们这些老板都一个样。她笑着瞧池晴,嘴上接着说:“也不见吴总您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美女,要是我可伤心。”

    吴宪听了一笑,像听人夸他风流倜傥般得意,“我怎有王总好福气,何絮不是我说你,就凭你这张小嘴,就该发片。”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靠在王伟身边的细长丹凤眼女艺人,嘴画得尤其红,像在滴血,正是何絮。

    池晴有了难言的尴尬,她见吴宪笑,或是笑她方才的不识趣,又不直说她,拐着弯夸起何絮来,这般轻佻的弦外之音,她却也只能装作听不懂。

    王伟显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愿意关照她,或许根本未曾将她这么一人放在眼里。吴宪依旧在胡言乱语,她心里一慌,如今已是破釜沉舟,回不了头。

    她的心纠了起来,瞬间像被捏在一拳里,连跳动都是奢侈。而下一刻,她便藏起了她的奢侈,给出了吴宪要的言笑晏晏。

    哪里来的什么唱片,吴宪明明是乌龙了。池晴咬了咬牙,即刻笑着说:“王总吴总,您二位可别再开我玩笑了,唱片业那么不景气,也就蒋夕那样的天后还能顶着。”

    “今天来这拜托您几位确实事出有因,各位老板都是能拿主意的,”她略停了停,用尽她所能的诚恳语气,“王总,不知道曹霏姐有没有和您提,原先那片约也是谈得好好的,不知......”

    却没想,一旁吴宪的一声笑打断了她的话,吴宪也不去看池晴,只挥手去招呼王伟,配合着嘴里的话煽动起玩笑气氛,“哎呀,还是王总好福气,人家都是冲着请客的金主来的,我们这些旁的也就不过混个作陪,王总你说!”

    王伟那头一听这席话,呵了两句,浑然看不出是否受用,只舒服地往身旁何絮那儿一倚,随即从气管里冒出一阵响嗝。

    何絮忙贴心地帮他拍背顺气,王伟一张嘴,“吴宪,瞧你德行,就只敢当着我的面胡扯烂扯。”说完,他平淡地瞥了池晴一眼,就这么隔着圆桌,上下打量她。

    吴宪笑嘻嘻的样子,不以为意,“王总,您还真别在我们几个哥们面前这么谦虚,听说谭小姐最近亚姐夺冠,羡慕您好福气是应当的,在场的有谁不是啊!”他环顾四周,最后把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王伟身旁的女伴何絮身上,“坐享齐人之福,叫我们这些人岂是羡慕两个字而已啊!”

    吴宪这么一开口,在场之人男男女女皆纷纷起哄。“哟,这真是,吴老板,我哪敢和谭姐比啊,您这话说的不是在折煞我嘛!”何絮一笑。

    “何絮,我这可都说的是大实话,你这张巧嘴,何必妄自菲薄。”

    池晴不想话题被带偏,只得插嘴说:“早就听曹霏姐夸王总照顾提携年轻人,所以才敢厚着脸皮来找您,听说谭晶姐已确定接戏进组了,我和谭姐一面之缘,还来不及向她贺喜,在这能见到王总也真算是我与谭姐的缘分了。”

    她刚想把话题带回到《长梦》的这次选角,吴宪却又再次出声打断她。“华际这次案子的演员不是挑选得挺细么,再说了,听说天艺不是也要往里插人吗?”

    吴宪无所谓地用手指轻弹高脚杯两下,发出“叮叮”两声脆响,“池小姐,你这不是明着难为王总吗,我看这不太好吧!”

    池晴慌忙解释,“不,吴哥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

    “我误不误会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到底也不是我拿主意,可不敢要求池小姐什么,刚才池小姐还瞧不起我们这些人谈唱片些个事儿,这片约什么的我们就更不敢提啦!”吴宪说着松了松领带,“王总,您说是这理吧!”

    吴宪一副泼皮模样,不知是不是故意借酒装疯,嘴里只蹦出更加冒犯的话来。“池小姐,自己不想扫兴而归,自然要懂得不扫他人兴致,”他直勾勾瞧着池晴,目光愈发*不遮掩,嘴里重复着嘀咕,“要知道,王总这点儿面子还是愿意卖给我的,就得看池小姐怎么做了。”

    在座看戏人相互间心领神会地笑,笑得是那么刺眼。所有人都盯着她一人看,像是在好奇马戏舞台上,小丑即将爆出的下一个嘴脸。

    眼里有酒意激起的酸涩感,她似乎是真醉了,抑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满心满眼都幻化出错觉来,从未知的阴翳角落里爬出的眼睛们包围着她,好像有千万只那么多,像极了细细密密的针尖,扎在身上连疼也喊不出。

    这般的万众瞩目,几乎是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一睁眼到处都是扎进皮肉里挑出一滴血的针,闭了眼却独瞧见了自己来,只一人站在那台上,孤零零的一只小丑模样,这么的可笑。

    在这个利益交互的博弈场,她是那个最不得要领的细枝末节。这里没有天真的空间,再低的姿态也不抵手中了无押注筹码的现实。她手里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却只能是加大筹码,压下她这个人微不足道的本身。

    池晴恍惚一瞬,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出点声音。

    就在此时,门忽然被拧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