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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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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宾迷迷糊糊地从楼梯间探出个脑袋,一眼见着从走廊那端走过来的一行人。当头的就是穿戴齐整容色肃然的希瑞尔。下意识为自己身上懒散的睡袍默哀了两秒,打着哈欠自里头走出来:“这么早!”

    简直瞧见他就感觉自己能上天。有谁能见过醉酒的希瑞尔?——虽然当时他也已醉得一塌糊涂。可那是他灌醉的!是与他一道喝的酒!说出去不知能惹来多少羡慕嫉妒恨?

    希瑞尔停顿了一下,悄然收了几分内心的焦躁不安,抬起头:“早安。”

    “早安!”罗宾先是条件反射道了声早,宿醉的脑袋运转起来还有些迟钝,然后才慢慢整理出思路,有些好奇,“这是要出门?”

    “有急事……必须出去一趟。”希瑞尔平静道,“你自便。”

    罗宾当然不会细究,他只是理解地问:“有话需要我帮你转述吗?”

    毕竟艾伦的问题还悬而未决,王室说来是个庞然大物,但真要干预起这种事又哪里不是捉襟见肘。于公,借口不足不好出面,于私,又没有足够的筹码,所以在罗宾看来,到头来还不如希瑞尔的情面能起到的作用大。

    “不必,我很快回来。”

    罗宾闻言爽朗一挥手:“是嘛,那最好了!”他忽然眼睛一闪,正色道,“对了,你车库的兰博基尼我帮你带出去溜溜?放着不跑要起灰了不用谢!”

    希瑞尔还是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辆两年前的概念超跑,他对车子本来就没太大喜好,也极少亲自上手玩这些东西,难得被人家惦记,直接一挥手:“喜欢就带走吧。”

    罗宾本来就只想摸摸,没想到主人这么大方,当即心头大喜。他摸得到希瑞尔几分底子,知道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他来说好歹也是这么大一份礼,说不出拒绝的话,便想着在什么地方可以还上点,此刻也顾不得废话:“感谢就不说了,不拦你我们回头再说!”

    希瑞尔点头道了别就又匆匆走了。罗宾看着他身后那一列人有条不紊跟着离开,感慨贵族也分层次底蕴,看人家家里的规矩,叫人连羡慕都羡慕不来。

    宅邸的人员已经经过精简,但毕竟这么大的建筑,要维持其正常运转少不来人。可以说一直拿着空饷,唯一的主人不常回宅邸,更叫人连献殷勤的对象都没有。难得主人来一次,上上下下运作起来,那更是能使足了劲叫他满意。

    希瑞尔赶往西西里。

    等不及机场最近的航班,直接内部运作申请了航线坐上私人飞机。

    睡眠不足脑袋沉得像浸满了铅块,他却连一点睡意都没有,满脑子浑浑噩噩全是一些捉摸不透却叫人感觉惊悸的东西。浑身上下烦躁得哪都不舒服,想保持镇静,可不知为何,手一直抖得厉害,仿佛有什么超乎他意料之外的事物即将降临。

    他在想,那是什么呢?

    再次想到得知尤莱亚前往西西里的消息时的心悸,他才隐约明白叫他担忧的是什么。除了音乐极少在乎旁物的尤莱亚,为什么就这一回偏要参与进来呢?——因为他觉得,那是他的错。

    英伦的五殿下,隐于世人的眼光之后被所有人漠视又珍惜着的,一直是个极端固执又天真的孩子。他不是不爱着他的亲人,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

    艾伦因为他的佛罗伦萨音乐会所以遇到恩里娜——尤莱亚觉得,那是他的错。

    棘手之处不正是如此吗?艾伦自愿放弃他的一切地位与特权,可是等待他的,并不是多么美好的结局啊,因为他所恋慕的人,不可能为了他放弃自己所违背的责任与义务。那么,艾伦又将走向怎样的方向?——他觉得,那是他的错。

    ……他想帮帮他的兄弟。他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在飞行及至下飞机的所有时间里,希瑞尔内心深处莫名的战栗一直没有停歇,他几乎是奔跑一样前往机场贵宾室。可是在他还未离开客运站,一个电话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现在在哪?”希瑞尔僵硬地说。

    他的声音在抖,线路那段的人显然听得很清楚,甚至因为过于震惊而结巴起来:“我们、我们的人、并没有、发现、尤莱亚殿下……没有……任何图像、机场的摄像头、没有拍下他的任何影像,我们、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已进入、意大利境内……”

    希瑞尔眼前一黑。

    他想联系恩里娜,但是并不能拨通她的线路。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什么后果都再考虑不到,拨打了阿尔贝托·苏尔曼的家宅。苏尔曼回应了他,并且第一时间施予援手。

    半个小时后,他坐在前往医院的的车子上,车子在某一个路口停了下,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上了他的车子,原本停在路边的一列车队默默跟上。

    苏尔曼的手下将西区的最新情报讲述给他。

    ——三个小时前,西区发生一场火并。因为冲突双方是两个已经在地下世界公布过联姻的家族,所以流传得很快。所有人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才使得一对新鲜的同盟反目成仇。

    十几分钟后,这个人收到了家族给他发过来的伤亡情报。他根据提示,转交给了希瑞尔。

    苏尔曼的家族站在西西里的第一序列,他想知道些隐秘的东西并不困难。希瑞尔明白黑暗世界的规则,所以他知道破坏规则会遭受什么。但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好歹会忌惮艾伦的身份,叫这件事能够拖得再长些,长到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交换够彼此的利益。

    可他怎么可能想到,艾伦递给他的刀子,他还在犹豫着是否接手,却有另一个人抢过这把刀子,变本加厉地伤害了原本无辜的人。

    伤亡名单中并没有类似尤莱亚的人,可他根本不敢松口气。

    希瑞尔抵达医院,刚冲进大门就看见个熟悉的人影——苏尔曼已经在等他——要寻求他的帮助,希瑞尔没法隐瞒艾伦跟尤莱亚的身份,鉴于事件坐实有可能导致整个西西里洗牌的重要性,这位先生亲自赶了过来。

    艾伦王子自己作了死,对待他的问题上,英王室会束手束脚。但要是尤莱亚出了事……

    苏尔曼眼神惋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一动作中的暗示已经相当清楚。

    那一瞬间的天昏地暗击得希瑞尔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他仍死死立在原地。连苏尔曼这等精于算计的狠人都没法从他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希瑞尔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病床上悄无声息的青年。

    “伤亡统计没有错,他是被另外的人送过来的。”苏尔曼慢慢解释,“原本只是外伤,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在手术后发现了重症肌无力现象,而且因为短期内急剧恶化甚至导致呼吸衰竭……如何用药跟后续治疗非常棘手。”

    希瑞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昨日还坐在亲王的会客厅抬头对他笑的孩子,只一个不留神就性命垂面……甚至,最难堪的还远不是现在的状况——他知道重症肌无力是一种怎样的病症。

    他伸出手,下属把卫星电话放到他手上。电话吩咐代理转一百万欧元到北极星的黑色账户上,然后拨通凯的号码。

    为什么是尤莱亚?为什么要是尤莱亚?

    北极星的老大刚还在纳闷谁给他送钱,就接到希瑞尔的电话,好奇但掩不住心喜:“有什么能够帮助你,阁下?”

    听完描述,瞬间看清事情的严重性,收敛了几分撩人的语气,正色道:“我还没看到消息,你等等我连线下亚平宁的网络。”

    世界性大情报组织,每个大洲有专门的情报汇集定点,每个国家都有各级的业务员。以凯的第一权限,很快就看清楚事件的脉络。他回给希瑞尔电话,语气却是遗憾的:“我很抱歉,但从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北极星看不出是哪里做的手脚。”

    希瑞尔慢慢皱了皱眉眉:“尤莱亚是在哪着陆的?”

    凯对他一阵见血找到重点的本领很是敬佩:“巴勒莫。你们先前的情报有误,他没有直飞西西里,而是转机奥地利,从奥意线降落的巴勒莫机场。”

    卡塔尼亚机场与英国之间有航线,查了那些线路很轻易就确定尤莱亚的航班,谁都没想到,那个情报竟是错误的。

    “谁动的手?”

    “是黑市上的悬红,任务出来,因为简单没挑战,亚平宁一个专司计算机的小组织顺手接了,完成,领取赏金,任务结束。”凯叹了口气,“业界规矩,不碰黑市。没有情报组织能为你查是谁悬的赏,但如果你找到不怕事的独立情报人,没准能帮你追根究底。”

    所以北极星的结论是,在这个事件上确实有第三方干预迹象,但干预的唯一效果,就是蒙蔽希瑞尔对于目标的追踪,跟事件本身完全无关。根据业界的有罪推断,导致目标出现如今的惨状,肯定还有一个力在推动事件发展直到出现该结局——但是北极星根据情报翻来覆去推导无数遍,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猫腻。目标是如何阴差阳错进入火拼现场并被误伤的——毫无理由可究。

    “是谁发现了尤莱亚?谁将他送来的医院?”

    “里佐——你知道的。之前他们的家族医生并没有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事实上,不管是外伤导致,还是精神刺激,竟然出现了神经的功能障碍重症肌无力……所以只能送到医院。对了,英格兰的那位三王子现在被恩里娜关了,因为弟弟的状况,他的精神上似乎也不太好……你过后可以关注下里佐家族。”

    他停顿了下,又道:“好的,我看到内部消息了,另一条线的结论出现了——事实上,其他方面找不到证据,但北极星怀疑尤莱亚的病情其实是被故意导致的——毕竟这种条件下出现重症肌无力的症状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很可惜,一方面是找不到可疑目标,一方面已经有绝对的权威证实目前黑灰两道没有出现类似的病症诱源。毕竟在你一百万佣金的鼓动下,有任何蛛丝马迹,底下都不可能放弃。查不出来就真的没办法了。”

    凯苦笑,这钱一点不好赚:“所以,请恕我们无能为力。这笔佣金我们只收取百分之十,再加一万的情报服务。剩余的我退回你的账户。”

    “……不用,预存作为下次的交易资金。”希瑞尔平静道,“谢谢。”

    “这是我的荣幸。”

    电话挂断。希瑞尔伸手抹了把脸,本就苍白的脸孔更是少了几分生气。

    看吧,一切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担忧兄长的弟弟因为意外介入火力现场,以致遭到了无妄之灾……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不是吗?

    “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治好这个病并不难。”苏尔曼安慰他。

    “我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希瑞尔深深吸了口气,“拜托你照看几天——顺便,能调出尤莱亚的病案吗?所有的手术记录、化验结果,附上一份采集的血样。”

    苏尔曼没有细问,只是一口答应:“没问题。”

    十五分钟后,有人带着文件袋前往亚特兰蒂斯。

    希瑞尔相信的确没有这种药物流传。但他知道一定会有诱使免疫系统出现各种意外的药物存在,至少他手下就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不管是找出诱源还是治疗病症,他都需要某个变态的帮助。

    “多谢,阿尔内托。”冷静下来之后,他转头向苏尔曼道谢。

    “不必。”这位阁下微微一笑,年过半百的掌权者依然气势充沛。

    希瑞尔也不急着回报。在这之前,他与苏尔曼的交情很浅,但就凭着这雪中送炭的交情,足够叫他认下这么个朋友。

    “需要再等一会儿吗?”苏尔曼指着玻璃里的病房。

    “不,我去一趟里佐家族。”

    希瑞尔强撑着坐上车,隔板放下来后,在一个人密闭的空间才砰然倒下。叠在座位上眩晕了好一会儿,连意识都有短暂的消失,才慢慢强撑着直起身来。

    他靠坐在椅背上,太阳穴嗡嗡直响,好不容易才咽下喉咙口的血沫。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艾伦废了。他亲自以拥有法律效力的文书请示放弃王位继承权及于此有关的一切权益。就算议院驳回了这份文书,拥有这个污点的他也注定与王位绝缘。尤莱亚也废了。本来就是王室隐形人,在民众面前的知名度也极低,他那么信仰着音乐,当他得知自己得了这样的病症之后又如何不受刺激?这是要把仅剩的他有可能带来的隐患也剥除啊。

    艾伦的所作所为会导致的结果希瑞尔很清楚。他不会干预甚至会顺势推上一把,他不会自欺欺人自己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为什么要是尤莱亚!为什么要将尤莱亚也扯进来!无辜的尤莱亚为什么也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希瑞尔无力地拿手捂住脸。

    是他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可以有个“帮手”,以为自己能利用那个始终站立在阴影中的男人——他以为他真的能掌控全局——却没想到,自己现在仍受困于棋局,拥有众多束缚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曾经疯狂的可怕的立足刀尖翻云覆雨而不败的智者了。

    他有打破一切努力去达成夙愿的勇气吗?没有。他有揭露真相并且保护无辜者的勇气吗?没有。

    他在小心翼翼去试探别人时,已经被别人当头打了一棒,直打得头破血流。

    “妈妈……我竟没想到,我竟是个懦夫。”

    艾丽卡捧着一大束欧石楠坐在他面前,偏着脑袋温柔地注视着他,她笑一笑,整个世界就都是阳光……希瑞尔用力闭了闭眼,视野中的幻觉才消失。

    在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时,他就发过誓,要叫凶手付出代价。要动玛格丽特,就必须以真相作为筹码,要让真相成为真相,就必须颠覆王室——他向维拉妮卡许诺了王冠,就必须抛弃那所有的软弱与动摇。

    可事实上,他被那虚假的真情蒙住了眼睛与心灵。就算明白告诉自己那是虚假的,他都无法硬下心肠,更何况抛弃所有阴影,他是真的被温柔以对。

    于是他还在惋惜艾伦,对方已经借由艾伦的手无情地斩断了王室的另一条后路。那个人举起血淋淋的刀子给他看,证明这才是正确的手段。那个下一个会是谁?罗宾?亚瑟?甚至是查理德?

    希瑞尔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他不该奢求盟友的。更不该以为自己还可以有值得相信的。与虎谋皮的后果,就是一切都不由他的意志所操控。

    他注定只有孑然一身。注定踽踽独行。

    曾经因为留守同一个秘密所带来的隐性的亲近烟消云散,他的恨意与悔意无法形容。

    希瑞尔慢慢放下手,车门打开。他走下车,因为忽如其来的刺眼光线微微眯了眯眼睛,整个人又仍是冷漠持稳的模样。

    他从里佐家族带走了艾伦。

    “希瑞尔!尤莱亚他……”看到他毫无情感的双眼,艾伦崩溃,嚎啕大哭,“我没想过的——我从来没想到过的!……”

    当你飞蛾扑火追求你想要的光明时,你能想到那温柔的余烬不但吞没了你,也会灼伤了你的最疼爱的兄弟吗?

    艾伦勇敢地承担了他所犯的错误。得知消息的英王室炸开了锅。他们能想象到艾伦会有麻烦,却怎么也没想到,承担了痛苦的会是尤莱亚。

    一个大国王室的能量是难以估量的,在极短的时间内,整个西西里都陷入了洗牌的风云。里佐家族被迁怒,但毕竟不是赶尽杀绝,恩里娜艰难幸存,不知为何,苏尔曼先生竟然对处于底层的里佐施出了援手,恩里娜获得的好处不在少数。

    度过危险期之后,艾伦带着尤莱亚回到了英格兰。

    希瑞尔已经接到罗奈尔德给他的信,他的研究表明,尤莱亚的状况还真不是外部原因导致的。是精神刺激引起的神经功能障碍,如果精神问题得不到解决,这种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治疗极难改善。

    可尤莱亚是怎样一个天真又敏感的孩子啊。

    希瑞尔拎了罗奈尔德推荐过来的两个医生匆匆赶回伦敦。

    才回到银月官邸,管家就递上来一个匣子:“凯里先生送来的。”

    凯里?希瑞尔打开,整个人都是一怔。

    干冰挥发的冷雾很快消散干净,一朵黑色的玫瑰安静躺在那里。底下有一张小标签,上面用花体字写了个单词:“黑.暗.童.话”。

    希瑞尔在暗营玫瑰种类的图谱中见过这一种。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凯里怎么说?”

    管家恭敬道:“不知名人昨日邮寄过来的。查不到来源。”

    罗宾开着希瑞尔送的跑车到市郊,扛着酒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大厅的人都僵在那里,僵了好长的时间,一动不动像是在演默剧。

    他莫名其妙,忽而又恍然大悟,对中间的那个人说:“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希瑞尔慢慢抬起头。

    罗宾身上衣物十分邋遢,脸上胡子拉碴显然好久没打理自己。他苦笑了一下,把红酒木箱放在地上:“尤莱亚自杀……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

    “啪嗒”希瑞尔手中的匣子砸在地上。细碎的黑色水晶滚落满地,上面侧躺一支黑色的玫瑰。

    希瑞尔呆呆看着那支花。

    黑.暗.童.话:爱你所爱,恨你所恨。

    顿时整个世界天昏地暗。

    夜幕——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