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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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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卫锦说话也这样藏针带刺地尖酸了?

    此前卫锦给宋仪的印象虽是刁蛮,可也不至于有这样阴测测的感觉,叫她浑身都不舒服。

    她才华高绝,最后却没有通过书院的结业考核,这件事在济南城算是传了个风风雨雨,不过毕竟是一城小女儿的事情,并不怎么向外传,因而旁人不知道。

    不过宋仪想着,卫锦即便知道,怕也会假装不知道,故意来磕碜自己。

    这一回的气,忍不下也得忍,她微微地一弯唇,便道:“蒙郡主错爱,宋仪才疏学浅,怕没有本事品鉴郡主的诗文,倒是家中二姐颇有才华,他日若是二姐在,可请二姐与郡主讲论诗文。”

    卫锦挑眉:“哦?昔日可不曾听说宋二姑娘有什么才名,怎么名不见经传的得了头名,你一个名满济南的才女,反倒名落孙山?”

    “五色笔有尽,江郎才亦有尽,世事盛衰大不脱出此理,宋仪亦然。”

    宋仪不卑不亢地说着,面对旁人的讽刺,她只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只因为才华不是她自己的。

    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江郎才尽”,这才是卫锦万万没想到的。

    天底下竟然还有宋仪这等奇葩之人?

    高高的才名抛了不要,反倒是被一个宋仙给踩在头上,真真叫人憋屈!

    不过转念一想,卫锦又明白了过来,离开了自己那些诗词文章,宋仪根本就没有本事,也没有胆气,能支撑得起“才女”的名头,要放手不如早早放手,反而能尽早脱身,也不至于太过凄惨。若是日后被人打脸,哭都没地儿哭去呢。

    这样算的话,这宋仪还算是个聪明人。

    只是……

    也就如此罢了。

    卫锦不会把宋仪看在眼底,满身都是小家子气。如今她换了个壳,早不同于以往了。

    想着,卫锦便看似大度地一笑:“那看样子也还真是遗憾了,不过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才尽之人,只有不懂得充实自己的人。宋五姑娘不过是前阵才华太高,倒空了,倒不如稳下心来,好生沉淀沉淀自己,兴许他日能再展才华呢?”

    后头站着的卫起忽然抬眼看了看卫锦,似乎觉得这话有道理,然后点了点头。

    他沉静的目光扫向了宋仪,本觉得宋仪在这般情景之下总应该生出几分窘迫和愧色来,毕竟才尽不是什么美名。可没想到,宋仪一张脸上平静无波,站在原地就说了一句话:“郡主所言有理。”

    郡主所言有理。

    然后呢?

    卫锦险些被这闷声闷气的一句话给憋死!

    这宋仪,看着软和,没想到竟然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性子,管你再怎么讽刺,人家始终淡淡然然,半点不搭理你!

    一时间,卫锦被气了个七窍生烟,只觉得自己没被对方放进眼底,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

    瞧着卫锦脸上这变化,宋仪反倒是有些纳闷:至于这么恨自己吗?

    她都没继续缠着卫起了,还斤斤计较着过往的事情,这一位郡主未免也太刁蛮了。

    约莫还是被卫起给宠坏的。

    宋仪想着,脑子里却忽然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道念头:如此沉稳自持的卫起,怎会养出这样一个妹妹来?

    念头一出,她又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想的,转瞬便将之掐灭。

    卫锦这面终究还是想不过,转瞬便换上了一脸笑意,竟然出言邀请宋仪等人一起去前面兰台诗会看看。

    “我之前不怎么看外头这些盛会,不过今天来时候才听人说。兰街中段有兰台,又有兰台诗会,不管才子还是佳人,老酸儒或是大学这,都能在兰台赋诗,不过又都要与兰花有关。前面几年可有不少才子在兰台成名,这里可是个才气汇聚的好地方呢!”

    “正是如此呢。”杨巧慧连忙接话,跟卫锦走在一起,语气里带着一种京城姑娘独有的炫耀,“你们刚刚来京城,帕海不清楚,一会儿见了就知道,京城风物非寻常地方所能比。”

    宋仪宋倩两个人不好不走,也只好跟上,听见杨巧慧这般炫耀的言语,也不由得有些失笑。

    兰台固然是个才气汇聚之地,可庸才来此又有个什么意思?

    不过……

    按着先头在杨府那边听来的消息,如今的卫锦乃是京城第一才女?至少在书院之中,是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看看自己,再看看宋倩,多半都是沦为陪衬的命,宋仪心不大倒不计较,可宋倩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一群姑娘家逛兰街,卫起本不该跟着一起走,可方才一起走下来,此刻离开倒是太刻意。

    平心而论,他一点也不想敢这宋仪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即便是走在一起,卫起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更不对劲的地方,转瞬便出现了。

    方才在暗处,他一眼扫过去只觉得有异样,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宋仪胸前第二粒玉扣上,竟挂着一串绿蜜蜡手串。那一瞬卫起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不自觉地偷眼瞧了宋仪半晌,却发现对方面色坦然,半分没有朝他这边看过,只是一直在与宋倩说话。

    这女人……

    到底是几个意思?

    卫起忽然明了,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然不假。

    陶德这会儿也看明白了,那不就是自家王爷想要拿回来的东西吗?这会儿怎么被宋仪给挂在胸口了……哎哟,这回可麻烦了!

    悄悄一看卫起的脸色,陶德忽然又觉出几分不对来,怎么王爷这么古怪?

    卫起琢磨不透,索性不去琢磨。

    世间事,刻意琢磨的时候反而不通透,一旦不去琢磨了,自然而然地就通透了。

    至于宋仪……

    他自有一万种法子治她!

    宋仪此刻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更不知已经被误会了个彻底。

    她抬眼一看,便已经看见了前面有一座高台,周围摆着许多盆兰花,之前走在街上觉得浅淡的兰花香息,到了这里反而能闻见,虽透着一种过于浓烈的刻意感,可细细品来亦是不差。

    能在闹市之中开辟出这样的一个地方来,也是着实难得。

    现在台下已经围了不少人,周围的酒楼茶楼上头也是人影幢幢,不少人探着脑袋向外看。

    今年秋闱还没过,各地的才子们尚不曾上京,可京城本地的才子已是极多,此刻不少人都聚集在下头,等着与人品诗论道。

    台上站着一名儒衫文人,挥着一把折扇,开口便道:“方才赵公子已经写了一首,不知谁来下一首?”

    “赵公子这一首真是得天地之妙趣,叫我等羞于出手了……”

    “本是谈诗论道,有什么可或不可的?若有便上,也好叫我等切磋切磋啊……”

    “那我便来献丑了。”

    说话间,便有一人走上了台,提笔写一句,念一句。

    卫锦听着,咯咯一笑,便道:“宋五姑娘以为这一首如何?”

    宋仪不会作诗,但是品鉴诗文的本事还是有的,更何况……她本也不是个庸才,如今卫锦闻起来,不说也实在不给面子,于是她淡淡道:“文理皆通,只是意蕴全无。”

    “意蕴?”

    卫锦一挑眉,仿佛没想到宋仪还能说出个见解来。

    宋仪道:“兰,本是空谷幽兰,若要赏兰,也不该赏这星火月夜下的兰,而该是野外荒山里孤芳自赏的兰。若其不孤,没一股子高洁傲气,何必称之为兰?写兰之诗文,自然同赏兰之理。”

    文理皆通的诗文易写,真正要写出“兰”之一字的神韵来,却必得天才才能作了。

    这一番见解中规中矩,也没什么差错,只是与如今这热闹场景不怎么相合而已。

    卫锦听了,心道一句算她有本事。

    仔细看看,宋仪也不像是她以为的那般无能。然而,越是如此,她心里的疙瘩便越重,瞧着她那一张脸,实在太扎眼!

    原本以为是个草包,现在才知道不是,这落差寻常人难以接受。

    而卫锦本不是圣人。

    她非得要把宋仪压制个死死的,方能消减自己心中的怨怼与愤恨。

    于是,卫锦抬了一双美眸,拉了拉身边卫起的袖子,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兄长,锦儿技痒,也想上去写上一首诗,不知可还是不可?”

    女儿家要上去与男人们相比较……

    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还真是半点也不变。

    昭华郡主在京中跋扈惯了,即便是上去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

    卫起衡量了一下目前的局势,眉眼之间透出的几分冷冽便藏了进去,语中似带着宠溺:“你既喜欢,去就好。”

    你既喜欢,去就好。

    于卫起而言,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却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话。

    卫锦心里跳动得厉害,却强行压抑了自己眼神之中的某些东西,笑道:“还是兄长好!”

    卫起笑了笑,不必说话,众人已经能看出这一对儿兄妹感情挺好。

    陶德就站在后头,瞧着这一幕老有些胆战心惊。

    卫锦与卫起说完了话,便要朝着台上走去,不过临走时候忽然回头:“宋五姑娘方才既有这般的见解,何不再来试上一首,兴许会发现五色笔又回来了呢?”

    这还是想要刁难她啊。

    原本这一位郡主喜欢动鞭子,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换了文雅的法子。

    不过本质都是一样。

    宋仪正待要拒绝,没曾想,旁侧忽然出了道清浅淡雅的声音。

    “既是赏兰,以兰之孤傲来搏一时的名声,也不过是侮辱了兰,也侮辱了诗词。早在济南时便听闻宋五姑娘不愿以诗词文章搏所谓才女名声,早已言,不再将诗词放在这等名利场上作践。郡主知邀,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这话说得太高,叫人有些不舒坦。

    卫锦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反驳自己,于是与众人一道顺着声音一回头,便瞧见了站在台下阴影处的周兼。

    竟然是这人?

    卫锦曾当面讥讽,说周兼不过仗着家世才有那般的名声,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写些无用诗词文章的公子哥儿……

    看样子,这一位对“宋仪”还真是爱得够深,这时候都要站出来为她说话!

    至于宋仪,在听见那声音的刹那便已经有些怔神。

    她着实没想到……

    周兼,周留非。

    这名字在她舌尖上转了一圈,又慢慢滑入心底,叫她平白觉出了一种窒息,手脚都僵硬起来,站在这里便不能动了。

    她这模样,落入了卫起眼底,便荡起了他眼底几分兴味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