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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遇裴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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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翠的远山,山脚下那条迤逦而行的小河,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稻田,外祖母家、镇上居民的依依别离,还有自己住了将近一年的竹林小院,渐渐都被抛在了身后。

    就在今天,她将随大哥从泾县乘马车至淮安,陆路改水路,乘船沿大运河北上,回到她的从小生活的城阙,那片万丈红尘下的阖闾和万国衣冠拜冕旒。

    车行辚辚,阳关大道上,三辆马车一前一后赶着路,董昌乘前面一辆,董赟和紫竹搭乘中间这辆,后面一辆则是装着胡老太太给外孙女的私藏。胡家经商数百年,家财万贯,马车里绫罗绸缎、珠宝头面、金银首饰自是不在话下。

    从泾县至淮安,行车数日,暮霭沉沉而降落,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为整个淮安城笼上了一层薄雾。

    淮安是淮河与大运河的交汇之处,也是南北通衢的要冲。淮安城担着要冲的名头,商客往来繁密,临近日暮,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皆住满了人。

    董昌问了几家,才在城中寻到一处还算干净的住处。

    此时的董赟早换了一副男儿装扮,紫竹亦是小厮模样,客房有限,只剩下三间,董昌全部定了下来,他一间,董赟与紫竹共住一间,剩下的一间给三位马夫和两个小厮。

    早有小二过来为他们牵马,小厮和马夫将马车里的东西往楼上搬。

    连着赶了数日的路程,董昌见小妹疲惫之色难掩,叮嘱她道,“七儿,你和紫竹先上去休息,晚间饭菜大哥让小二送到你房里,此处人多混杂,若是无事,切勿只身下楼。”

    “七儿晓得啦,七儿定不给大哥惹麻烦。”

    扫了一眼楼下吵杂的大堂,董赟伸手按按太阳穴,带着紫竹先进了客房,招来小二哥抬些热水过来洗浴。

    ——

    相较前朝重农轻商的治国之道,本朝在商业方面则要宽松许多,除了士大夫的地位不可动摇,农、工、商三者之间的地位几乎同等,区分不大。通往上京的大运河里,商船盛行,官家并不压制。运河里除了商船之外,亦有官船行驶,此官船并非天家外出之船,而是淮安官府提供给行人搭乘上京的船。

    船上下四层,三六九等之人皆可乘坐,最上层住宿最是优渥,却不是有钱就能坐,而是专门留给官家或官家太太们居住。从第二层开始便是价高者得,只要有钱,便可住上条件好的。

    若是那没钱又没势的,也可登船,只最下面一层的数百人大通铺便是用来打发他们的。

    “听说此船长有四十丈,宽也在十六丈,光一只锚就上千斤重呢!”

    楼下往来行人在大堂里热烈的论着,此官船每月月初一开,行人若是来的早了,便会在客栈住上几日,待开船那日,按官府发放的票据登船。

    董赟他们提早到了两天,此时正在楼下用午饭,因他们下楼的晚,大堂内的八仙桌已经被占满,不少人是拼桌而坐,他们亦是如此。

    和董家兄妹拼桌的是一位有些瘦弱的男青年,约莫十七八,身量和董赟差不多,方才见他一人坐一张桌子,董昌便请求拼桌,围坐下来几句闲聊,才知道此瘦弱青年也是上京人士。

    他们坐了一会,伙计陆续送来饭菜,三人便在人声嘈杂的大堂里围坐着吃了起来。此时董赟并不算饿,倒是留意到坐她对面的男子面色不大好。

    “裴公子,我观你双目赤如鸠眼,饮食不佳,对着这些食物甚至有些欲呕吐,公子可是患了狐惑病?”董赟想了想,斟酌着问道。

    那唤作裴浦远的公子还未说话,他边上的随从小厮便开口了,“姑娘说错啦,我家公子是染了风寒,为公子诊病的大夫都说公子患的是伤寒。”

    董赟摇摇头,扭头问自家大哥,“大哥,你看呢?”

    见裴浦远面带疑惑,董昌对裴浦远笑了笑,解释道,“裴公子有所不知,我家世代行医,小妹年纪虽不大,但医术方面的造化已然超过我,裴公子不防将自己的情况说一遍给我们听,好解了小妹的疑惑。”

    裴浦远了然,遂而将这几日的情况说于兄妹二人听。

    “姑娘有所不知,我这几日不知是赶路赶太急了还是其他,几日来都忽冷忽热,嘴里也被火气冲的长了疡,前日裴福去请了大夫,大夫说我这是感了风寒,开几副药吃了也不见好,反倒有了加重之势。”

    闻言,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董昌朝裴浦远道,“裴公子不防让小妹给你把个脉,她虽年轻,却是看病的一把好手,叫她给你瞧瞧,不定便能好。”

    裴浦远忙道了一声谢,向董赟伸出胳膊,“那有劳姑娘了。”

    狐惑病是以咽喉、口腔、眼及外阴溃烂为主证,并见精神恍惚不安等为主要表现的一种疾病。与西医之白塞氏综合征类似。中医上考虑它是肝脾肾湿热虫毒蕴结所致,在《金匮要略·百合病狐惑阴阳毒篇》有记载:狐惑之为病,状如伤寒,默默欲眠,目不得闭,卧起不安,蚀于喉为惑,蚀于阴为狐,不欲饮食,恶闻食臭,其面目乍赤、乍黑、乍白、蚀于上部则声嗄。

    董赟搭了下裴浦远的脉,叫他张口吐舌,仔细查看后,便道,“之前为你诊病的大夫在诊断上便错了,狐惑乍起时与伤寒症状极相似,他开错了方子,所以你的病才一直不见好,反而有加重之状。我看你双目赤红,断你是刚加重,现在改方子还不晚。”

    说罢,董赟叫裴浦远身边的小厮裴福取来纸笔,开了一副甘草泻心汤方。裴福接了方子,忍不住大骂之前的大夫是个害人精,忙将方子揣入怀中飞奔城中最近的药铺抓药。

    裴浦远再次道了谢,出于礼教,裴浦远没盯着人家姑娘看,每次只是略扫一眼,便转开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眼前这位姑娘清丽的相貌记在了脑子里。

    打从外祖母家出来,董赟便一直作男儿装扮,如今白日里束胸,穿件领口能遮挡喉部的中衣,尽管如此了,大多数人还是能一眼看出她是个女娃。只本朝先帝便是女郎,现朝中仍有女子为官,女子的地位与男子悬殊不大。淮安城中往来行人里女子不在少数,故而董赟这般便不足为奇。

    ——

    因了董赟的一副药,在这家住满走南闯北的客栈里,董家兄妹和裴浦远相熟了起来,彼此坦露了身份,董赟这才知道,原来裴浦远是中书令裴大人家的次子。裴浦远也了解到董家兄妹是董太医之孙。

    如此,开船那日,三人便商议作伴,一起搭乘归京。

    登船那天天气奇好,一行人乘马车去码头搭船。碧波蓝天下,远远看见码头上停着个庞然大物,船头昂船尾高,船艏正面是巨大的虎头浮雕,两舷有凤凰彩绘,艉板还有展翅欲飞的大鹏鸟。人站在陆地上,仰头也只看到船帮,要是登了船,不知是怎样一幅景象。

    去年来外祖母家,董赟并未乘船,走的是陆路,饶是她重活一世,也未曾见过如此庞大的船只,内心不断感叹本朝工匠的智慧。

    两日前,董昌已经去官府换了登船票据,此时他们按顺序将票据交由衙差审核,审核通过后,董赟迫不及待的奔在前头,见到什么都要好奇的摸上两下,进了船舱后,待了没一刻钟,便要去甲板上吹风。董昌怕她遇见歹人,不放心,不准她往甲板上跑。

    董赟闷闷不乐的哦了一声。裴浦远见她垂头丧气的没了原先的活力,忍不住笑了笑,朝董昌道,“董兄,船舱里有些闷,我正要出去吹吹风,董兄若是放心,可将令妹交给我暂时看管,我带着裴福一起,不会有问题的。”

    董赟立马瞪大了眼,看向自家大哥,眼含祈求。

    董昌拿她没办法,叮嘱道,“罢了,出去不准和陌生人搭话,不准乱跑,不准给裴公子...唉,这孩子...”

    原来他话还没说完,董赟已经拽着紫竹和她一块跑了。见状,裴浦远也带了小厮裴福跟出去。

    ——

    官船白日里扯帆,晚间泊靠了歇息,一路都是顺风顺水。

    时值春季,万物勃发,河道两岸杨柳青青,远处青山绿水,百花盛开。董赟从未见过这等风景,看什么都是新鲜,一日里倒有大半时间是在甲板上的,巧的是裴浦远说他在船舱里也待不惯,时常出来陪她,一路上与她说些山川志异。

    与本朝男子相比,裴浦远身形有些瘦弱,不像正常男人那样孔武有力,他有些自卑,因从先天不足的原由,面色带了一丝不正常的苍白。初时,他与董赟交谈还带了一次腼腆羞涩,渐渐的,他发现和他聊天的姑娘落落大方,一双明亮的眼睛总是带着笑。他慢慢放松了自己,一路下来,和她越聊越欢畅,倒是对眼前这个姑娘生了一些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