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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肘腋之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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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肘腋之变(七)

    荥阳黄巾号称有十万之众,漫山塞野,气势汹汹的往成皋扑来。尽管所谓的十万之众,多少有夸大、虚饰之处,但以黄巾军所招聚的乱民总数而言,从其中选出三五万精壮,倒也不成问题。更何况,守御成皋的汉军,只有区区四千余人罢了。

    幸好,成皋的地势极为险要,可以弥补汉军兵力方面的劣势。成皋,故称虎牢,汉代置成皋县,隋以后称汜水县。在《三国演义》当中被拆分成两处的虎牢关、汜水关,其实在汉代,应该被叫做成皋县。

    成皋在楚汉争霸的过程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正是依靠成皋险要的地形,汉高祖刘邦才成功的阻遏住了楚霸王项羽的攻势,将项羽的精兵强将,慢慢的拖成了疲兵,最终取得了成皋之战的胜利。

    因此,据守成皋的汉军,本应根本不怵黄巾军的进攻才是。成皋北面邻接黄河,东面又有汜水挡在前方,南边有嵩山余脉做屏障,不利于大军展开,因此,黄巾军的人数虽众,在成皋城下,却是毫无用武之地。

    可是,军事从来就是政治的延续,不能单纯的以军事观点来看待战争。如今,河南近乎一半的地区陷入贼手,这不仅对洛阳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也给大汉的稳定,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自从荥阳黄巾起事之后,各地的反乱势力,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更加肆无忌惮的活动起来。

    因此,如果不能尽快平定荥阳黄巾的话,惶惶不安的刘宏,肯定会将自己的恐惧,化为无边的怒火,降临到成皋汉军的主将,也就是司隶校尉袁绍的头顶上。

    虽然先前袁绍曾经断言,刘宏绝不敢在这个关头上撤换他,但是,时移势易,如果与黄巾军长期对峙下去的话,等周围诸郡国的兵力,以及何进从泰山、丹阳一代招募来的兵力,全都抵达河南的话,那袁绍所部的两千余众,就不再是河南境内独一无二的机动部队了。到时候,刘宏便有底气撤换乃至惩治袁绍了。

    对袁绍而言,虽然固守成皋是一条十分安稳的路线,但对他未来的仕途,却是大为不利的。因此,袁绍急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听了袁绍的想法,帐下的幕僚、部将,各个面带难色。眼下的情势,敌众我寡且不说,汉军这边的四千余人,也不是什么精锐之士。司隶校尉部下的两千步卒,基本是由服刑的犯人组成,战斗力只能说是一般,可靠度更是值得怀疑——谁知道这些犯人会不会乘机哗变或者投敌?而成皋城中的另外一支部队,则是由一千多名从成皋本地征发来的百姓组成的,战斗力低下,用来守城尚可,出去野战接敌的话,表现恐怕不会比黄巾军裹挟来的乱民好多上多少。

    唯一具有战斗力的,反倒是袁绍的部曲私兵。袁绍门下的两百余名剑客、游侠,加上三百余名仆役家兵,这五百多人战力不俗,又对袁绍忠心耿耿,是汉军当中的中坚力量。

    可是,仅凭这五百多人,想要击破几万黄巾军,似乎也不大可能啊!

    “元图,你可有什么妙策?”袁绍向逢纪发问道。

    逢纪尴尬的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明公,贼军势大,锐气正盛,我军寡不敌众,还是依托成皋防守,待贼军疲敝之后,再将其一举击破,未为迟也。”

    “未为迟也?哼,再这么拖下去,我还能不能坐在司隶校尉这个位置上,都是两说,还谈什么大破贼军?”袁绍怒哼一声,神情不悦。

    “明公言重了,方今正是用人之际,朝廷又岂会轻易换将?”逢纪劝慰道。

    “那是眼下朝廷只能借重我司隶校尉所部的两千人马而已。一旦各郡国勤王的部队抵达,朝廷还会有什么顾虑?我听说在此之前,河南尹何世英(作者设定何苗字世英)曾四处奔走游说,毛遂自荐,也想领兵平叛,若非河南实在没有可用之兵,只怕他已经如愿以偿了!到时候,如果朝廷对我有见弃之意,何世英又岂会坐失良机?他肯定会千方百计的取我而代之!”袁绍道。

    “明公乃大将军故掾,大将军当不至于如此对待明公罢?”逢纪质疑道。

    “大将军是不至于如此待我,可是,何世英虽是大将军之弟,却与大将军并不怎么同心,他勾结诸常侍,似有与大将军分庭抗礼之意。有诸常侍支持他,只怕就算是大将军,也没法阻止他取代我,担任主将。”袁绍说到这里,脸色阴沉的可怕。何进向来做出一副亲近士人的姿态,自从他担任大将军以来,聘任了不少有名的士人为掾属,虽不能说是士人一党,但也是士人集团可以争取(忽悠)的对象。

    可是何苗却不同,他与诸常侍走得非常之近,包括之前出任河南尹,都是凭借张让的举荐。可以想象,一干阉党肯定不愿坐视士人集团的势力扩张,为了打压士人集团,他们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推举何苗来取代自己。

    “主公!成皋有汜水之险,我们大可以待敌人渡河之时,来个半渡而击,纵使不能一举击溃贼军,但也算是一场大胜,或可向朝廷有所交代。”座中一人开口言道。

    众人看时,说话的乃是兵曹从事蒋奇。袁绍闻言,也禁不住点头称是:“义渠(作者设定蒋奇与蒋义渠乃同一人,义渠是表字)说的有理,先胜一场,挫一挫贼军锐气,也算是给朝廷一个交待,聊胜于无罢!”

    逢纪见状,脸上微微有些不悦之色,他赶忙一拱手,道:“明公三思,如今正值寒冬,河水枯竭,且多处结冰,贼军只需选水位比较低的地方,或是结冰比较厚实的地方,便可以如履平地,轻松过河,所谓的半渡而击,恐怕行不通啊!”

    “逢先生此言差矣!若是没有探查过汜水的水情,我又怎敢信口乱言,鼓惑主公?经我亲自探查,汜水的河道上,仅有东南樊亭津一处,水位较浅,便于大军涉水而过。我军可于此地设伏,待贼军过到一半的时候,以强弓硬弩攒射,定能大败贼军。”蒋奇道。

    逢纪被蒋奇挤兑一番,面色更加难堪。见此情形,袁绍劝解道:“元图,大战在即,军中一应粮草、军械的调度,就要有劳你来处置了。而且,此番小胜之后,如何大破贼军,我还得多多仰仗元图你的智谋,细为我筹划之。”

    看袁绍在言语当中,给足了自己面子,逢纪脸色终于好转了许多,他对着袁绍恭恭敬敬的一礼,道:“得明公如此看重,纪唯有肝脑涂地,竭尽心力来报答明公。”

    “义渠,伏击贼军的重任,就交托给你了。士信、士雄,你二人率部跟随义渠一同前往!”袁绍喝令道。

    蒋奇、颜良、文丑齐声应诺,领命而去。

    随着袁绍转任司隶校尉,颜良、文丑也辞去了虎贲郎的职位,转而去了司隶校尉部任职。袁绍以颜良为武猛从事,文丑为督军从事,一起统领司隶校尉所部的官徒隶。

    汜水东岸,一群头裹黄巾的士兵,正在河面上凿冰打洞,一名小头目模样的人,手里提着一根一头拴着铁坨的绳子,正在凿开的冰洞中,测量水深。

    “好凉!”一名黄巾士兵在凿洞的时候,不小心溅了一裤腿的河水,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的裤子,再被冷风一吹,登时冰彻入骨。

    “王屯长,难不成我们真要从这么冷的水里淌过去不成?”那名黄巾士兵一边拧自己的裤脚,一边问道。

    王屯长将绳子从河中收了回来,冷哼一声,道:“这也叫冷?告诉你,凉州那地方,才真叫冷!当年我跟随张将军讨伐东羌时,途径泾河,大冷的天,张将军一声令下,上万人马一声不吭,说下水就下水,那个滋味啊,啧啧……”

    “王屯长,你既然跟朝廷的大将军打过仗,为啥还要从贼?”一名黄巾士兵问道。

    “你胡说什么!什么贼不贼的,你现在不也是贼!”另一名士兵抱怨道。

    “哈哈。”王屯长笑了一声,道:“跟朝廷的大将军打过仗又如何?不过支应朝廷的差役罢了。一场仗打下来,除了捡回了一条性命,还不是一无所得?也怪我运气不好,没有被调配在董司马部下当兵,董司马为人慷慨仗义,将朝廷赏赐给他的九千匹缣布,全都分给了部下,而我们的尹司马,却是一毛不拔……”

    说到这里,王屯长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而一名知情的黄巾士兵则对同伴低声说道:“还不是被点选采女给害的?王屯长家有个女儿,年纪正在当选之龄,县吏有意索贿,于是便百般刁难王家,结果被王屯长一怒之下给失手杀了……”

    看到王屯长恶狠狠的一眼瞪过来,那名士兵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赶紧去凿冰了。

    一路测量下来,王屯长终于挑中了一个容易过河的地方,正是蒋奇所说的“樊亭津”。见已经测出了结果,王屯长便带着手下,回营去禀告了。

    刚到中军辕门口,王屯长就远远的听到,中军大帐里似乎有人在争吵着什么。不过,上层之间的矛盾,那轮得到一个小小的屯长关心,王屯长赶忙向辕门口的卫兵通禀了一声,请卫兵帮他传话。

    卫兵望着大帐,也面带难色,不过,他最终还是一咬牙,转身去了。过了片刻,卫兵又转了回来,腿似乎有点一瘸一拐,来到王屯长面前后,卫兵一努嘴,示意王屯长进去,脸上没有一点好声气。

    王屯长见状,更是暗自小心。进了中军大帐后,王屯长拱手下拜,口中道:“属下拜见庄渠帅、马渠帅……”

    一语未必,就听上面有人冷哼一声,王屯长心里一突鲁,但也顾不上多想,赶紧将测量的结果报告了上去。

    听完报告后,庄聚贤笑着奖励了王屯长几句,便让王屯长下去了。然后,庄聚贤转脸对马浮云道:“浮云兄,如何,我所言不差罢?汜水又不是大河,终归还是有地方可过的。”

    马浮云冷笑一声,道:“过了河又能如何?成皋城池坚固,哪有那么容易打下来?白白搭上兄弟们的性命!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打成皋?”

    “成皋虽然城池坚固,易守难攻,但是眼下城中只有区区三千汉军把守,正是最为空虚的时候,我军人多,只要不记伤亡,日夜轮番攻打,肯定能把成皋拿下来。一旦成皋落入我军之手,那到洛阳便是一片坦途,接下来,我们自然是要去攻打洛阳城了!”庄聚贤信心满满的说道。

    “痴人说梦!洛阳乃是汉家的都城,光是城墙就有九丈高(汉代一尺23厘米,一丈两米三,九丈二十米出头,洛阳城墙的高度,从16米到21米的说法都有),你拿什么去打洛阳?”马浮云驳斥道。

    庄聚贤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浮云兄,进攻洛阳只是一种姿态,也是一个信号。当今的天下,西有羌胡作乱,西南有五斗米道起事,东有泰山军,北有太行军,大汉为了对付他们,已经耗尽了人力和物力。如今,只要我们打到洛阳去,汉廷一定会惊慌失措,从四方抽调兵力来救援洛阳。如此一来,天下四方的义军,便可以乘势而起,成燎原之势。到那个时候,汉廷左支右绌,顾首难顾尾,我们才可以乘机发展壮大啊。”

    马浮云闻言,虽然仍旧皱着眉头,似乎有所顾虑,但却也再没有出言反驳。庄聚贤见状,趁热打铁,继续劝说道:“浮云兄,如果不打成皋,不打洛阳,我们又能去哪呢?死守荥阳一地吗?等汉廷从各地调集大军前来,我们死守荥阳,又能坚持多久呢?难道敖仓的粮食能吃一辈子吗?如果流窜去其他地方,汉廷依旧可以从容的调拨军队,前来追剿我们,到时候,我们惶惶如丧家之犬,随时都有断绝粮草的危险,还不是早晚要被汉军所擒?倒不如一咬牙,攻其腹心,反倒可以收到奇效啊!”

    话说到这里,马浮云终于被庄聚贤给劝服了。两位渠帅一同定计,明日便拔营进兵,渡过汜水,进攻成皋。

    汜水西岸,樊亭津。在河岸边的不远处,有一处小土丘,属于大伾山的余脉。土丘上,枯木林中,一队队的汉军士兵,正三五成群的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好冷,要是能生火烤一烤就好了!”一名士兵哀叹道。

    “嘁!嫌冷?滚回你阿母怀里暖着去好了!”另一名士兵讥嘲道。旁边的士兵闻言,登时低声暧昧的笑了起来。

    那名士兵脸色一红,正要出言驳斥,就见一名军侯走了过来,低声斥责道:“谁人在此喧哗?要是有谁活腻了的,我这就带你去见军法正!”

    众人闻言,赶忙噤声,一个个默默的呵着热气,搓一搓双手,竭力使自己暖和一点。

    就在此时,此起彼伏的喝令声从远处传了过来。那名军侯闻讯,也赶忙低声下令道:“都起来!拿好武器!列队!准备出击!”

    “快快快!上好弓弦,准备好箭矢,今天全靠箭矢杀敌,你们的弓弩可不能出什么纰漏!若是有谁临阵的时候,弓弩出了问题,我就把他扔到河里,让他和贼兵拼命去!”军侯连声催促着。

    士兵们一边低声笑着,一边拿出弓弩来,上好弓弦,又检查了壶中的箭矢,这才列好了队伍。

    站在前排的士兵,从山丘上远远望去,之间河岸对面,一片土黄色的小点,正在缓缓的蠕动着。尽管早就知道贼军的人数众多,但是,看到眼前如此壮观的景象,汉军的士兵们依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率领他们的军侯拔出刀来,回身喝令道:“等一会听到中军的鼓声后,立刻往山下冲!行动要快!若是让贼军提早察觉了,那就是他们抢先朝我们发箭了!到了距离河边一百步距离的时候,后三排的人先停步向抛射三轮,然后跟进至距离河边五十步的位置后,继续发箭!射完十支箭后,立刻后撤至一百步的位置,再射!听清楚了没有?”

    “诺!”士兵们短促的回答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这些士兵都是司隶校尉所部的徒隶兵,虽然平时受过一定的训练,但却是第一次上战场,忐忑之余,难免又有些兴奋。

    说话间,对面的黄巾军已经开始涉水渡河了。这一段的汜水,水深大致刚刚淹过三分之二个小腿,尚未及膝。加上这一段河床地势平缓,水流也不怎么湍急,因此,涉水渡河完全没有一点问题。唯一的麻烦,也就是河水的温度有些低罢了。

    “快走,快走!赶快过了河就不冷了!”黄巾军的头目们连声催促着。

    河面约有二、三十米宽不等,这样的距离,对于一心想尽快脱离冰冷河水的黄巾军士兵来说,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就已经有人踏上了河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