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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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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柯丢掉手中的叶子,拍拍旷野肩膀,转身,往回走。

    “骆柯!”旷野急切地伸手抓住他手臂。

    骆柯转过头来,旷野专注地看着他眼睛,语气凄凉而哀伤,“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骆柯轻轻地、却不容置喙地挣脱他的钳制,嘴角逸出一丝淡漠嘲讽的笑意:“我曾经很喜欢你。”

    不过,还不是爱。

    他知道,旷野也知道。

    眼睁睁看着骆柯跟两年前一样决绝的背影,在自己视野里毫不留恋地消失。

    木然僵立了良久,旷野颓然跪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好半天,才发出一声近乎小兽受伤的凄厉哀嚎。

    是的,他知道,那个人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阿爸的反对,不是因为爱菱的存在,而是因为不够爱。

    他抬头,望着眼前暗影迢迢的竹林。

    有风掠过,竹叶飒飒作响,他攥紧了拳头,自语般喃喃:“骆柯,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的。

    阴狠凌厉的锋芒在他眼中闪过,他冷冷地、自嘲地笑了。

    ***

    踏进二楼西侧的走廊,骆柯一眼就看见叶析抱膝蜷坐在不远处,耷拉着脑袋,盯着油漆斑驳脱落的地板发呆,像只可怜兮兮的弃犬。

    走近几步,他奇怪地问:“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坐在这儿干嘛?”

    听到他的声音,叶析霍然抬头,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一下子跳起来,猛扑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不知道屋里那具无头尸离开没有,他不敢进去,已经在走廊里呆坐了半天,手脚都僵了,见到骆柯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

    骆柯没防备,冷不丁地被他扑个正着,重重压倒在地。

    脊背实打实硬撞在实木地板上,饶是他向来很能忍,也不禁痛得呲牙咧嘴,可把他给气坏了,咬牙冷笑:“你又发什么神经?!”

    迎上他冷飕飕怒冲冲的眸子,叶析慌忙爬起来,又讨好地赶紧伸手将他拉起来,呵呵赔笑:“你没事吧?我是见到你太激动了。”

    “我没事,”骆柯甩开他的手,站稳,阴测测说,“不过,你会不会有事就很难说了。”

    糟了,骆柯真的火了,叶析忙比比划划解释:“我睡到半夜,忽然发现屋子里有只无头鬼,你又不在……”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看见骆柯嘴角的阴笑又扩大了几分。

    “你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当然不是!”叶析直着脖子喊。

    “那好,你最好祈祷那只鬼还在。”骆柯说着噔噔噔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房门。

    事实证明,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里面别说鬼,连鬼影都没有一只。

    看着骆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叶析欲哭无泪,就差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了:“我没乱说,刚才真的有只无头鬼。”

    “很晚了,明天再跟你算账。”根本不理睬他的辩解,骆柯脱掉外衣,上床盖被睡觉。

    “骆柯,你相信我啊……”叶析还在愁眉苦脸地嘟嘟囔囔,骆柯不耐烦地伸手拽住他,将他扑通拉倒在自己旁边,*裸威胁,“你再继续啰啰嗦嗦打扰我睡觉,我就召来几只鬼陪你玩通宵。”

    吐吐舌头,叶析赶紧往他身边蹭蹭。

    不管怎么说,有骆柯在,悬着的心总算落底了,管它什么鬼,横竖有骆柯在前面挡着,比什么开过光的护身符都管用。

    折腾大半宿,叶析也累了,闻着骆柯身上熟悉的沐浴乳味道,听着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很快睡着了,这回睡得特别踏实,没再做梦。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早餐桌上没见到旷昀父子,反而看见了爱漓。

    她说旷昀身体不适,在房间里静养。

    至于旷野,因为今天夜里,祖尔的遗体就会被走脚的先生带回来,所以他早早地去宋阿嫂家帮忙准备盛棺入殓的事宜,特意叫她过来煮早饭兼给他们当伴游。

    叶析很高兴,比起曾经跟骆柯有奸/情、似乎到现在还纠缠不清的旷野,他更喜欢这个大大咧咧没心机的女子。

    俩人很快相谈甚欢,唧唧咕咕没完没了,反而把骆柯晾到一边。

    旷野忙到吃晚饭时才回来,理所当然,晚饭是爱漓做的,比旷野掌厨时丰盛多了。

    不但有只瘦巴巴状若信鸽的小母鸡,还有一碟咸腊肉,熏得黑黑的,跟抹了锅底灰差不多。

    叶析嫌恶地噤噤鼻子,干脆闷头吃白饭,来个眼不见为净,省得倒胃口。

    来湘西才短短几天,他腰围已经暴瘦了一大圈。

    早晨起床换衣服的时候,骆柯还嘲笑他越来越像竹竿,气得他半死。

    吃完饭,骆柯和旷野、爱漓坐在大厅里闲聊。

    旷昀因为身体不适,早早回房歇息。

    叶析不愿意对着旷野,索性把骆柯揉成好几团的脏衣服、脏袜子都拣出来,和自己的一起拿到院子里,打井水洗了。

    他还记得骆柯说过,晚上衣服不能晾在外面,会被鬼借去穿,所以在走廊里架起竹竿,抻抻平晾在那里,然后又回房铺好被子,才招呼骆柯回去睡觉。

    旷野把他贤惠得不能再贤惠的行为,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脸色难免又阴郁几分。

    白天跟爱漓逛了不少地方,还去了几户人家做客,脑袋挨在枕头上,才知道的确累了,叶析牢牢抓住骆柯的一只胳膊,准备好好睡一觉。

    咳咳,虽然这个举动很让人汗颜,但是绝对不能怪他。

    谁叫昨夜骆柯在他睡着的时候,跑出去和旧情人约会呢?

    叶析不是很介意骆柯溜出去约会,可是他非常非常介意自己被独自留在房里时,有鬼夜访。

    所以才会做出这个连他自己也觉得十分丢脸的举动。

    骆柯当然反对被当成把手握着,使劲甩了几下也没能把他甩开。

    叶析假装睡熟了,死巴着不肯放手,骆柯早已见识过他莫名其妙的固执,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牢牢抓着骆柯,叶析睡得特别香,谁知好梦正酣,忽然被刺耳的哭声吵醒。

    他恼火地睁开眼睛,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尖锐凄惨,象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又象是受伤猛兽的哀号。

    竟然不是做梦!

    睡意登时不翼而飞,叶析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趿拉着鞋跑到窗前。

    用木杠支开旧式木格子窗,探出脑袋好奇地往外张望。

    黑乎乎的暗夜里,依稀看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影影焯焯,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随着窗子打开,哭喊声越发清晰地钻进来。

    骆柯也被吵醒了,揉着闷痛的额角,含糊不清地咒骂了句,懒洋洋爬起来,凑到叶析身边,也抻长脖子往外瞧。

    模模糊糊的,见有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往大门口跑去,看身形体态应该是旷野,忙喊道:“旷野!出什么事了?!”

    旷野听到叫声,扭头往他们这边瞄了瞄,略带懊恼地回答:“把你们吵醒啦?走脚的先生刚刚把祖尔的尸体带回来,马上要盛棺入殓,我得赶去帮忙,你们先睡吧,没事的。”

    骆柯一下子联想起在赤柱峰上遇到的那个赶尸匠,忙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不太好吧。”旷野犹豫了下。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认识祖尔。”

    见他坚持,旷野只好应道:“那好吧。”

    骆柯穿上外套往外走,叶析当然不肯独自留下,万一昨夜那只无头鬼又来闲逛就惨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变成三人同行。

    “怎么半夜三更办丧事啊?”叶析不停揉着直打架的眼皮,一路上眼泪汪汪的,呵欠连天。

    旷野慢声细语地解释:“赶尸的规矩,是到达目的地前会事先通知家属,准备好衣衾棺木,等‘喜神’一到,立刻将寿衣寿帽给他穿戴整齐,装进寿木。

    整个过程,都由走脚的先生来承担,绝对不允许旁人插手旁观。

    因为僵尸接触到活人的阳气,会有‘惊尸’的危险,所以入殓必须选在三更半夜、阴气较旺的时候,待先生将一切安排就绪,死者装殓后,丧家才可以认领哭丧。”

    “原来死人也这么麻烦。”叶析感慨。

    “是啊,人出生不容易,死得安然也不易呢。”旷野喟叹。

    三人赶到宋阿嫂家时,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人,一口大红描花棺材横在院子正当中。

    现在的情形,显然是已经到了哭丧的程序。

    见到棺材,叶析就浑身不自在,说起来挺丢脸的,其实他挺害怕死尸之类的东西,连死鱼都不大敢碰。

    他不愿意靠得太近,和骆柯远远站着。

    隔着前面晃动的人影,看见红色棺木中横陈着具男尸。

    旁边一个年过五旬的瘦小妇女被两个同样上了年纪的女人搀扶着,哭得死去活来,嗓音嘶哑,拼命往棺木那边扑:“祖尔……祖……尔……”

    撕心裂肺地声声哭叫着,毫无疑问,她就是死者的母亲宋阿嫂。

    距离她半米处,面无表情摆弄着香烛供果、相貌丑陋的中年男人,正是骆柯和叶析路上遇到的赶尸匠,依然戴着青布帽、穿着青布长衫。

    棺木中,祖尔紧闭眼眸,面容平静,看起来不象是死亡,而仿佛只是在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