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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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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正品阶不高,不过正六品而已,然,其特殊的职权,使其受人尊重。

    一月之后,暮笙终于养好了伤,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朝着太医署走去。

    太医署设在皇城西角,靠近内廷,便于内廷贵主随时宣召。暮笙到时,恰好点卯,众人一见她来,忙上前恭贺。建朝八十余年,二十岁的医正,薄暮笙是头一个,真可谓少年得意。暮笙笑着回礼,谦逊真挚:“不过是因祸得福罢了,论医术,暮笙怎比诸位前辈,往后还望诸位大人多加赐教。”

    一番话说得妥贴之极,对她年少而跃居高位不满的诸人心中舒坦了一些。然而,更多的是心存讶异之人,照着薄医正淡泊孤僻的性子,得人相贺,至多颔首致意便是了,怎会说出这番既恰当又能安抚人心的话来?莫不是鬼门关前晃过一圈,竟学会了人情世故?

    那位廖太医是不在了,暮笙支着耳朵,听众人言语,似乎是那一事并不如表面上看来的简单,似乎还有深一层的阴谋,只是廖太医在大牢中受刑不过,只忍不住说出一些,便咬舌自尽了,那医监倒是吐得干净,可惜并无值得注目的新供词。

    真有内情,怕不是太医署的众人所能知晓的了。暮笙摇了摇头,翻开医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术业有专攻,她既做了医正,必要做好方好,不然出了事故,重则丧命,轻则丢官,都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医者本就是个危险的行当,尤其医正,专为天家看诊,更是要万分小心。

    暮笙认认真真地看了一早上的医书,又拿了以往所录的脉案来看。很是奇怪,这些她都看得懂,往日从未接触过的东西,现在进入眼中,便如总打交道一般烂熟于心。自此,暮笙是真真切切地确认,薄暮笙那一身医术都落在了她身上。

    暮笙轻轻地松了口气,那便好,本事还在,纵使惹人怀疑,也不会穿帮了。遇上刺激,性格大改的人不是没有,继元朝的鸾台上卿广平君便是一个;开国宰相谢恒传闻也是,不过那是她发迹之前,彼时她尚是乡野草庐中一田园牧歌的隐士罢了,并无人留意,直到她建功立业,位极人臣,才隐隐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因而,谢相究竟是否有过性情大变不过是一则掩在迷雾当中无人说得明白的秘事。

    但,技艺是不会变的!技艺许多时候是可以证明一个人的身份的。不论是借尸还魂还是轮回之说都太过耸人听闻,想必无人能想到这上头去。

    暮笙放心地丢开医书,将过往的脉案都拿来仔仔细细地钻研了一番,别看脉案是小事。太医有时也会为朝中显贵看病,越是显赫的人家,越不会请外面的大夫。从脉案中可看出哪些人家,哪些官员生了什么病,还能触碰到有些世家内里腐朽肮脏的阴私。家宅不宁,外事不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都做不好,本事也有限。

    除此之外,官员之间也有相互荐太医的,由此也可看出哪些官员关系融洽。

    只要留心,不论身处何处,都能充分地利用现有的条件,达成目的。

    暮笙一张一张地翻看脉案,剥离出其中蕴藏的有用内涵,记在心中。如此按部就班地看了两日,直到看到两年前安国公夫人的脉案,暮笙骤然捏紧了那薄薄的纸张,薄暮笙竟然为母亲看过诊!

    她忙翻到最后,看所属时日,寅卯年三月,正是母亲显出病状的时日,过不多久,她便缠绵病榻,直到裴昭过世,都未曾下榻。

    暮笙咬了咬唇,忙翻到前面,从头看起。越看,她便越是气愤,那无辜的纸张几乎要让她因愤恨而加大的手劲捏碎,上面所载,母亲的病并非外因,而似是内中药物所致。薄暮笙于公务极是严谨慎重,脉案上所用辞藻亦是朴实而力求精确,她并未直言中毒,但所写脉象与开出的药方,显然便是针对中毒的体质。

    暮笙以她专业的目光看下来,发觉薄暮笙不仅怀疑母亲中毒,且状况颇为复杂,她所用的一些列药物皆是以温补安养为主,是抱着再观察几日,而后对症下药的态度。

    再往后,便没有了。裴府不再让薄太医看诊,而是换了一位太医。脉案上并未记载接替她的太医是哪一位,但暮笙知道,后来给母亲看病的太医,姓廖。太医署,有几位姓廖的太医?只有一位,便是与暮笙争医正之位,后在牢狱之中咬舌自尽的那一位。

    能一直为母亲看诊,并说出感染风寒的谎言的人,必然是父亲放心的人。至于薄暮笙为何会给母亲看诊,兴许只是一时失误,请错了太医?

    有一些事情,便由这位多行不义的廖太医联系起来,显得十分阴晦且神秘。暮笙眯了眯眼,胸口有怒火在燃烧,背上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水浸湿了她单薄的内衫。

    接下去,暮笙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打听太医署中有何人与廖太医相交甚深。交际之事,乃是世家子女必学之术,她很快便改变了薄暮笙独来独往的孤僻境遇,与太医署中众人和谐相处。

    廖太医犯了事,太医们自不愿与其多牵连,暮笙打听,便有人说了,廖太医为人圆滑,在同僚之间左右逢源,很会做人,众人与他的交情都很过得去,但与他尤为交好的只有一位姓黄的太医。这位太医这几日抱恙,并未来应卯。

    暮笙默默地记下了,与廖太医交好的未必就是父亲的人,与廖太医交恶的也未必便无可疑,但与廖太医相交甚深的必会留心到一些蛛丝马迹。她要去那位黄太医那里套一套话。

    还有太医署中是否还有父亲的人。但四位医正必然是清白的,不然,父亲也不必费力要推廖太医去争那空缺。

    只是,为何非要争医正的职位?医正是专为陛下看诊的。父亲,可真是费尽心机。他究竟要做什么?

    还没等她见到那位黄太医,也未等到进入狄府看望外祖一家的机会,她又遇上了孟脩祎。

    这一回,是她主动去的建章宫。身为医正,她要去为皇帝请每月两次的平安脉。

    暮笙并未来过建章宫,往日与陛下相见,皆是在她宫外的私邸。

    孟脩祎正坐在含风殿正殿的几案之后,宽长的案上整齐地摆着两摞奏本,她正提着朱笔,在一本奏本上写了几笔,便有内宦上前取过晾干了,而后合起,放到一边整齐地码好。

    暮笙背着医箱走入,见了皇帝,便规规矩矩地行礼:“臣拜见陛下,陛下大安。”

    孟脩祎听见她的声音,稍稍抬了下头,漫不经心道:“起吧。”注意力仍专注在面前的奏疏上。

    暮笙站起身,提起衣摆,谨慎地走到几案的侧面,而后跪下,预备为陛下诊脉。孟脩祎搁下笔,转头看她:“何人准你上前?来前便无人教你规矩么?”

    暮笙愕然?不上前如何诊脉?难道要悬丝?悬丝也可,这一绝技她也是会的,但陛下素来磊落大方,应当不会这般小气做派吧?至于规矩,她哪里不合规矩了么?

    虽然她不知她做错了什么,但陛下脾气不好,她还是莫要惹她了。暮笙俯身谢罪:“臣僭越,臣万死。”

    孟脩祎目光沉晦地望着她,边上有宦官颇知圣心,忙上前好意提醒:“薄医正,您这时该去偏殿候驾才是。”

    原来如此。暮笙低首一礼,利落地起身退去了偏殿。

    如陛下所言,来前的确无人教她规矩,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又或是曾经的薄暮笙知道?暮笙都记下了,往后要更小心才是,尤其是规矩礼仪,万不能再出错。

    此时正值酷暑,殿中有青釉大瓮,里面放了清凉透心的冰块,并不多寒冷。暮笙站在那里,低垂眼睑,等着圣驾的到来。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陛下才走了来。

    暮笙上前参拜,而后见陛下无其他吩咐,便拿出了脉枕来,跪在陛下身侧,将她如羊脂玉一般光滑莹润的手腕轻轻抬到脉枕上,接着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搭上了她跳动有力的脉搏。

    过了一刻钟,暮笙收起脉枕,慎重地回道:“陛下龙体康健,只是需注重养生,毕竟,许多毛病都是年强力壮之时养下的。”

    孟脩祎不疾不徐地哦了一声,并无他话。暮笙顿了顿,寻思着说了下去:“自脉象上看,陛下脾胃有所欠缺,应当补养,也不必吃药,只要陛下注意三餐规律,多用些养胃的食物便可。现近秋日,早桂初绽。桂花是养胃之物,陛下可令人制成花茶,既有情趣,又可安养,岂不两便?”

    这是她第一回出诊,还不知一个医者当如何与病人说话,只是这位病人的身份太过特殊,她尽量恭敬尽心,应当是无错的。

    孟脩祎听完,淡笑道:“朕不喜欢花茶。”

    暮笙一怔,怎么会,陛下颇喜花茶,往日也常与她共饮,她小心地抬头望去,欲从陛下的神色之中看出一些她的想法,却见皇帝神色淡淡,一如平常,根本看不出什么。

    暮笙抿了抿唇,俯首道:“陛下若不喜花茶,以桂花制成其他膳食亦可,若不喜桂花,也有其他养胃之物,臣会列一单子与膳房,供以参选。”

    孟脩祎未曾应语,她探寻地看着暮笙。暮笙察觉到她的目光,头垂得更低了些。过了一会儿,孟脩祎忽道:“朕记得应当是沈苍榕来为朕诊脉,怎会换了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