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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池中锦鲤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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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皇后站在池塘边,细细为池中鱼儿喂着饲料。

    身旁的宫女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公主来了。”

    “让她稍等片刻。”白皇后转过脸来,慈眉善目,宛若菩萨,“待本宫换身衣裳,就过去见她。”

    宫女领命而去,过了一会,白皇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手持念珠而来,对唐娇微微笑道:“本宫正要去寻你,你却先一步过来了。”

    “皇后娘娘找我有事?”唐娇笑道。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白皇后拉着她一同坐下,叫人上茶,“只是好些日子不见林贵人了,对她颇有些想念。”

    “我在宫里过得无聊,唤她过来给我讲故事呢。”唐娇嘿嘿笑道,“林贵人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比方说……您在后宫大宣佛法,四处找人剃度,实际上都是出自她的指使。”

    “呵呵,这的确是个有趣的故事。”白皇后心平气和的笑道,“但也只是个故事罢了。林贵人只是个贵人,她凭什么来指使本宫?”

    “不错。论地位,她只是个贵人。论出身,她不过是一介布商之女,她凭什么指使你呢?”唐娇目光灼灼盯着她看,“除非她掌握了你的秘密。”

    “秘密?”白皇后吹了吹杯中茶叶,眼都不抬的问道,“本宫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久矣,能有什么秘密?”

    “这个问题,不如让咱们问问静安师太吧。”唐娇对左右道,“来人,去请静安师太来!”

    “谁敢?”白皇后淡淡道,她缓缓抬眸看向唐娇,用长辈责备无知晚辈的语气道,“你现在还只是公主,不是后宫之主,有本宫在,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我身为公主,想问静安师太几个问题都不行吗?”唐娇问道。

    “本宫乏了,公主请回吧。”白皇后却轻飘飘的开口送客。

    唐娇哪里能走,只怕自己前脚离开,白皇后后脚就把静安师太给处置了。但是没有证据,又不好明目张胆的搜查蓬莱殿,毕竟白皇后名义上是她的长辈,背后还有白家撑腰。

    索性她们没有僵持太久,小高子就匆匆赶到。

    “公主。”他走到唐娇身边,低头道,“林贵人已经招了。”

    唐娇问道:“她怎么说的?”

    “林贵人说了。”小高子回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静安师太的。”

    唐娇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白皇后这样滴水不漏,想让一只木桶漏水,就抽掉最短的那根木板,想让一群共犯漏出马脚,就从心智最薄弱的那个人下手,在平安县时,暮蟾宫曾亲身为她演示过如何分化处置共犯,套出他所需要的口供,如今她算是现学现卖了。

    “皇后娘娘。”唐娇道,“现在可以让静安师太过来,说个明白了吧?”

    “林贵人怕是疯了吧,两个女人之间,如何能怀上孩子?”岂料白皇后却淡然自若的笑道,“不过本宫今天一早开始,就没见过静安师太。前些日子,她与本宫说要回水月庵一趟,该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皇后娘娘,奴才晌午才见过静安师太。”小高子忍不住道。

    “哦,是吗?”白皇后慢慢转头盯着他,脸上流露出祥和笑容,“那好吧,

    秋月春喜,你们陪这位高公公四处找找,若找到了静安师太,就让她快点过来,向公主自证清白。”

    “是,娘娘。”白皇后的两名贴身宫女走上前来,与小高子一同寻找静安师太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小高子灰头土脸的回来,对唐娇摇了摇头。唐娇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而白皇后则仍旧是那副清净无尘,不为外物所动的菩萨模样,对她笑道:“看来静安师太真的已经出宫了。”

    信她,还是不信她?唐娇思索片刻,最后做出决定——搜!

    一声令下,一群侍卫宫人冲进蓬莱殿,开始四处搜寻静安师太的踪迹,最后,终于在池塘里寻到了他……确切的说,是静安师太的尸体。

    唐娇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那尸体残缺不全,能证明他性别的部位都被人割了去,也不知是埋了,还是拿去喂鱼了。

    “这可真是人间惨剧。”白皇后站在池塘边上,青衣猎猎,手缠念珠,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可怜静安师太这样平实温厚的人,却不知道是惹了谁,竟遭了这样的毒手。”

    唐娇嘴角抽了抽:“他是在蓬莱殿遭的毒手。”

    “本宫不是说过了吗?本宫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见过他。”白皇后忽转眸盯向小高子,“倒是这位高公公,你该不会就是最后一个看见静安师太的人吧?”

    小高子脸色一下子刷白。

    “小高子,把静安师太的尸体带走,叫人好好勘验一番。”唐娇负手道。

    小高子如蒙大赦,连忙叫人搬着静安师太的尸体离开。待他走后,唐娇挥手让身旁的人都退下去,然后与白皇后一同站在池塘边。

    池塘里养着许多红色锦鲤,一从一从的游曳而过,犹如一团一团血水在池底晕开。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唐娇侧首看着白皇后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白皇后缓缓数着念珠,粼粼波光照在她身上,她笑而不语宛若南海菩萨。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受了林贵人的胁迫。”唐娇道,“林贵人偶然间发现你身旁的静安师太是男人,便想要分一调羹,于是逼着你四处渡人向佛,然后自己再顺理成章的找上门来,但实际上她并不是来向你寻清净,而是向静安师太求露水之缘……只待怀上了孩子,便可说是皇上的龙种。原来如此……难怪她这些日子总往皇上那跑,费尽心思也要留在皇上那侍寝。”

    顿了顿,唐娇不解的看着她:“可现在看来,论心智能耐,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何要受她胁迫?”

    白皇后缓缓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再慈悲,不再平和,而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深长道:“本宫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林贵人只是个贵人,她凭什么来指使本宫?”

    这句话之后,便再也问不出什么。过了一会,宫人来报,道是温良辰已至宫中,唐娇便告辞离去,回至画楼中,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说与温良辰听。

    “我想你们都搞错了一件事。”温良辰端着白玉烟枪,吐了口烟,“皇后说的是实话,她的的确确没有受人胁迫。”

    别说唐娇了,连林贵人自己都楞了,跪在地上,呐呐道:“可是我……”

    “你以为自己胁迫了她,焉知这不是皇后想要的结果?”温良辰懒怠笑道,“她虽是中宫之主,但早年受万贵妃所害,伤了根本,无法生育。眼见皇上缠绵病榻,若有什么意外,一个有孩子的皇后,跟一个没有孩子的皇后,权势地位怎可同日而语?”

    林贵人捂了捂肚子,面色阴晴不定。

    “非是你胁迫了她,而是她选中了你。”温良辰将手中枪管对准她,袅袅升起的白烟,飘过略带嘲讽的笑脸,“你胆大包天,贪婪成性,为富贵敢于铤而走险,故白皇后在这么多的嫔妃中选择了你,故意让你发现静安师太的真身,然后等你自己送上门去。但你也不想想,你生得出,就能守得住?”

    “你,你的意思是说……”林贵人已渐渐信了他的话,面色变得极为苍白。

    “若我没有料错的话,你生下这个孩子以后,皇后就会随便寻个理由,将这孩子抱过去抚养。”温良辰笑道,“你拿什么拒绝她?你只是个贵人,又没有强势的娘家给你撑腰。你要是肯给,倒还罢了,若是不肯给,只怕静安师太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林贵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瘫坐在地上。

    她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哪晓得自己却是别人手心跳舞的傀儡。事情若是顺利,孩子会被皇后夺走,事情若是不顺利,那一切罪责都要由她自己来抗,毕竟在旁人看来,胁迫皇后的人是她,跟人私通的人是她,怀着不知道谁的野种的人是她。

    在被温良辰令人带走时,她只留下了一句话。

    “……起初跟在皇后身边的尼姑,并不是静安师太。”林贵人充满怨恨道,“静安是最近这半年才出现在她身边的,你们若要查,就去查查是谁将静安送给她的吧。”

    目送林贵人离开之后,唐娇叹息一声,转过头看着温良辰:“我这次是不是太过鲁莽了?”

    “不,你做得很好。”温良辰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道,“若是你反应慢一点,说不定这个孩子就顺利生下来了,若刚好是个男孩,那他便是齐国最正统的继承人,你的处境将变得非常尴尬。”

    唐娇低下头:“皇后动手太快了,我没有找到证据……”

    “没关系。”温良辰像个真正的师长般宽慰她,激励她,“《脸谱话本》至今,我们总算是揭开了第一张脸谱,找到了第一个人,不是吗?”

    慈眉善目,宛若菩萨的脸谱之下,藏着一只凶恶的杀人鬼。

    偏僻的县城内,昏暗的街道上,陌生的巷弄中,天机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太子,似乎要透过他脸上的脸谱,看穿他的真面目。

    “不用害怕。”他嘶哑笑道,将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对不对?”

    油纸包里放着几只肉包子,还带着一点余温。太子饿了半宿,见了包子,眼睛都绿了,急忙夺过来狼吞虎咽,嘴里吃着美味的包子,再听着天机说的话,他有些犹豫,也有些动摇。

    “你真的会原谅我吗?”太子弱弱问道。

    “会的。”天机补了一句,“等你说完,我就带你回去。”

    太子便有些心动了,他也是习惯了天机的原谅,过去无论他做错了什么,只要他诚心道歉,天机都会原谅他,想必这次也一样。再加上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久了,他实在是归心似箭,于是嚼着包子,低声说道:“那,那我可就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他说的是天机父亲的死。

    天机一直以为父亲是为了守护太子而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墨叔对我太严厉了,不许我画画,每天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太子先是埋怨了一句,然后才低声说,“后来有一天,刺客过来杀我,墨叔替我挡了一剑,剑上有毒,他倒在地上起不来……虽然起不来,但却也没死。”

    天机沉默片刻:“然后呢?”

    “他让我去唤人过来。”太子低着头,轻轻道,“我没去。”

    他没去。

    短短三个字,却在天机眼前勾勒出一副惨烈的画面。

    父亲伤在喉咙,但他有一口真气在,勉强保住命没有死,只是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半躺在地上,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太子。

    这个时候,只要太子能替他叫一声,把人叫来,把大夫叫来,他就不会死。

    但太子没有叫。

    太子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旁,然后慢慢蹲下身来,伸出还有些娃娃肥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之后过了多久,天机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赶到的时候,太子一身是血,但是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父亲半躺在地上,死不瞑目,两眼圆睁望着太子的方向。

    “你爹实乃忠臣,临死都放心不下太子。”身旁的人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信了这话,以为父亲睁眼看着太子的原因,真的是因为放心不下他。

    如今想来,他分明是在看着凶手,指认凶手。

    天机抬手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喉咙,忽然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凄厉宛若坟上渡鸦。

    “你说过你会原谅我的!”太子害怕了起来,他退后几步,带着哭腔道,“你说过你会原谅我的!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

    天机却根本听不见他说话,他兀自一人笑了很久,笑到附近的窗户都亮起了烛光,不少人推开窗户对他呵骂,他才缓缓收敛起笑容,神色恍然道:“千秋一场大梦,梦醒我在何方?”

    这是一场噩梦。

    梦里,他先是死了哥哥,接着听到母亲悬梁自刎的死讯,紧接着父亲也死了,他所有亲人都为了一个人而死,而这个人在做什么呢?父亲死后,大伙忙着办理丧事,寻找凶手,而这个人却抛下了父亲生前给他布置的所有功课,不读书,不练武,每日沉浸在画画中,画着一张一张仕女图,画着一张一张脸谱……

    这是一场噩梦……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天机嘎吱嘎吱的转过头来,眼睛直直的看着太子:“原谅……你要我原谅你?”

    太子哭着点点头,不停说着对不起。

    天机笑了起来,他将太子拖上马车,然后连夜离开这个小县城,日夜兼程赶到另外一个县城,然后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房门。

    一名妇人打开房门,虽然清减了许多,但眉宇间的戾气却不减当年,赫然是被逐出京城,自生自灭的万贵妃。

    “这位爷,可是来找我家玉珠的?”她倚门而笑,视线慢慢从太子脸上,移到他身后的天机身上,微微一愣,随即面色大变,“是你!你来做什么?”

    天机伸手一推,将太子推向她。

    “这位是太子殿下。”天机将一锭银子丢给她,脸上仍带着那诡异的笑容,“暂时在你这寄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