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小说网 > 屠路 >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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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逊今天累极了,很快就有了睡意,她闭着眼,呼吸很轻,睡觉的老实样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贺川没见过她睡觉的样子,那天晚上同床,他心思在别处,根本没有看她的脸。此刻从上往下看,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睡相格外宁静乖巧。

    “看什么?”

    疲倦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贺川问:“没睡着?”

    “困。”

    “那睡。”

    “嗯。”

    她没睁眼,手还搭在他肩膀上,贺川搂了搂她,摸上她光|裸的肩头。

    她似乎睡着了,贺川轻声问:“睡了?”

    “你不困么?”

    她声音带着睡意。

    贺川说:“还行。”

    蒋逊突然从他胸口起来,背过身躺到边上:“这样能睡着了么?”

    “嗯。”贺川闭上眼,他也困了。

    过了会儿,他胸口钻来个小暖炉,贺川眼没睁,顺手搂住她,她又钻进来了一些,贺川问:“冷?”

    蒋逊说:“嗯。”

    贺川又睡了会儿,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蒋逊问:“去哪儿?”

    “拿擦尔瓦。”之前放车上了,没带进来。

    蒋逊翻了个身,仰躺着睡,说:“别去了,他们家都睡着了,别吵醒人家。”

    贺川想了想,又躺回了床,搂过蒋逊掖了掖被子,蒋逊枕在他胳膊上,闭着眼睛说:“睡吧。”

    “嗯。”

    这回两人真的睡了,屋顶漏风,木板又冷又硬,照旧睡得沉沉的,一觉醒来,星星点点的阳光像碎金一样,已经从屋顶的缝隙中漏了进来。

    阿加一家早就已经起床了,隔着门板,能清楚听见几个孩子的嬉笑声,说的是方言,房里两人都听不懂,过了会儿,阿加的妻子吉史似乎呵斥了一句,几个孩子声音都放轻了。

    贺川往边上看了眼,这女人已经醒了,长发散了他一臂,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问:“还睡?”

    蒋逊打量他半晌,笑了笑:“你脸真好看。”

    贺川没上当:“绿色的?”

    “啊,一块一块的。”草药干了,伤痕上都是淡绿色的印记。

    贺川笑着:“看够了就起来。”

    “哦。”蒋逊坐了起来,被子滑到了她腰上,她只穿一件文胸,寒气一冲,冻得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贺川把搁在床板下的衣服都扔给她,两人很快穿戴完,开了门走出去。

    几个孩子正在吃萝卜,萝卜个头不小,扁圆扁圆的,她们吃得一嘴的萝卜汁,见到两个生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愣愣得没反应。

    蒋逊朝她们笑了笑,吉史坐在地上炒菜,小声说了句:“你们起床啦,很快就能吃饭了!”

    吉史生得黑黑瘦瘦的,五官一般,穿着彝族百褶裙,性子看起来格外温顺。

    蒋逊笑道:“这样麻烦你们怎么好意思,已经打扰了你们一晚,我们马上就走了。”

    吉史连忙说:“不麻烦的,我炒了坨坨肉,你们吃完饭再走吧,从这里去镇上路很远。”

    地上三块石头围成一个三角形,中间架着一口铁锅,底下的火噼啪烧着,锅里满满的全是热气腾腾的猪肉。

    这家人显然拿出了家里最值钱的食物来招待客人了,分量还不少,贺川说:“那我们先吃了饭再走,太麻烦你们了。”

    吉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刷牙洗脸要去外面,贺川和蒋逊拿上牙刷毛巾,借了杯子出了门。

    阿加正在院子里干活,看见他们出来,笑道:“你们起床啦?”

    “啊,还没跟你道谢,昨晚真是谢谢你。”贺川说。

    “小事情,不用谢。”

    “你是木工?”

    他正在用砍刀砍木头,脚边全是木头屑,边上还有一个成型的模具,看款式像只盆子。

    阿加说:“我坐木碗木盆。”

    蒋逊问:“是餐具么?”

    “是啊,就是餐具。”

    “能卖钱?”

    “能卖的,一个能卖好几十块,贵一点的好几百。”

    “那很赚啊。”蒋逊问,“还要给它上色吗?”

    “要上的,上好漆了就能卖。”

    一个小女孩从屋里跑出来,手上捧着一只大盆子,大小款式跟地上模具一个样,盆子已经上了漆,黑红黄三种颜色,典型的少数名族风格,精致漂亮。

    小女孩皮肤很黑,头发枯黄,粉红色的外套灰扑扑的,她闪着大眼睛说:“就是这个样子的,等下给你们盛坨坨肉。”

    里面的吉史喊了声方言,小女孩又连忙跑了回去。

    蒋逊笑了笑,对阿加说:“你的孩子真可爱。”

    阿加不好意思地说:“都很调皮,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聊完了,贺川和蒋逊接了水,蹲在地上刷牙。他们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刷牙姿势,漱口水吐到地上,水花会带着泥土飞溅起来。

    屋里的孩子们顽皮地打打闹闹,菜香味飘了出来,阿加在给木碗削镟,时不时地笑着冲屋子里喊一句话,里面的孩子们大声回应。

    刷完牙,两人轮流接水拍脸,几个孩子站在门口挤来挤去地喊:“吃饭啦——”

    蒋逊回头冲她们笑笑,这回她们没呆愣,也冲她回了个天真的笑容。

    他们吃饭的方式对蒋逊和贺川来说很新奇。家里没有桌子,没有小碗,一大盆坨坨肉,一大碗萝卜酸菜汤,还有一盆青椒炒笋丝,全都摆在地上,边上盛了两盆饭,一人分一双筷子,吃肉用手抓,喝汤用捎舀,吃饭用筷子,大家都在一个盆里。

    蒋逊和贺川都没说什么,入乡随俗,照着他们的样子蹲在地上吃了起来。

    吉史给蒋逊抓了一块特别肥特别大的肉,笑着说:“你吃!”

    蒋逊用手拿了过来,阿加说:“我们这里的坨坨肉,越肥越好吃,肥而不腻,你们来旅游,一定要尝一尝!”

    蒋逊几口就把肥肉吞了,说:“很好吃。”

    贺川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蒋逊舀了一勺汤解解油腻,喝了一口,她说:“你们这里的萝卜味道不一样,很糯很甜!”

    阿加笑道:“这个叫圆根,我孩子都很喜欢吃,我们地里面有很多,想吃的时候就去挖一根。你们没有吃过吧,等下带点到路上吃!”

    蒋逊没客气:“那正好尝尝,谢谢啊!”

    几个孩子吃得满嘴饭粒满嘴的油,吉史让她们慢点吃,阿加给吉史拿了一块又肥又大的肉。

    吉史一筷子肉都没动,她专拣汤和青椒笋丝吃。吉史推了一下,阿加硬要她吃,她没办法,只好拿了吃,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

    蒋逊问了句:“阿加大哥,你们结婚多久啦?”

    阿加说:“八年了,我三个孩子,一个七岁,两个五岁。”

    蒋逊看了看两个小个子的女孩,这才发现她们长得特别像,“是双胞胎啊?”

    阿加骄傲地说:“是啊,双胞胎,我们村子里,就我们家有双胞胎!”

    吉史给贺川也拿了块肉,让他吃,贺川谢了声,直接扔嘴里。吉史也好奇:“你们结婚了吗?”

    蒋逊看了眼贺川,贺川也正好看向她。两人都笑了笑,贺川说:“没呢。”

    “你们还在谈恋爱啊?谈多久啦?”

    贺川问蒋逊:“我们谈多久了?”

    蒋逊说:“记不清啦。”

    吉史笑道:“那你们一定谈很久啦,怎么还没有结婚呢?结婚多好啊,家里有小孩,日子就算苦一点,也会很开心的。”

    蒋逊笑着:“是啊。”

    吃了饭,两人也没有急着走。贺川给阿崇打了一个电话问派出所那边的情况,蒋逊问阿加村子里有没有修车的店。

    阿加说:“没有,要修车的话要去镇上。”

    “我们要巴泽乡,中途会经过修车店吗?”

    阿加想了想:“应该没有,你们去巴泽乡,怎么会开到这里来啊?巴泽乡在那头啊。”

    蒋逊说:“昨晚迷路了。”

    阿加说:“哦对,你们昨天说过。巴泽乡我知道,离这里很远啊,去那边的路不通车,要走过去的。”

    蒋逊顺便问了问去巴泽乡的详细路线,问完了,她开始检查车子。

    发动机响了起来,贺川打完电话,走到越野车边上,问:“你还会修车?”

    蒋逊说:“小毛病能修。”

    阿加在边上看见了,说:“你会修车啊?”

    蒋逊说:“会一点。”

    阿加说:“我们村子里没有修车店,但是我朋友是学徒,这个礼拜去县城了,他家里有很多工具,你要是能修,我可以把工具借来。”

    蒋逊欣喜:“那又得麻烦你一次了。”

    阿加憨笑:“没什么的。”

    工具很快借来了,蒋逊一下子溜进了越野车底下,只露出了一双腿,喊:“贺川!”

    贺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动作太快了,“啊。”

    “你给我递工具!”

    贺川蹲下来,给她打起了下手。

    她整个人钻在车底下,看不见脸,只能听见声音,那几个孩子好奇地蹲在周围看,蒋逊还能陪她们说话。

    有个孩子说:“修车不是男孩子做的吗?为什么是姐姐修车,哥哥?”她懵懂地看向贺川。

    车底下的人笑了声:“哥哥也有柔弱的时候啊。”

    “柔弱是什么意思啊?”

    蒋逊说:“就是需要呵护的意思。”

    贺川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瞥不到她的脸,只能瞥她的腿,他握了下蒋逊的小腿,蒋逊挣了下,贺川又拍了拍她,笑道:“不行就出来,谁让你钻车底下的?”

    蒋逊说:“你才不行呢。”

    贺川顿了会儿,说:“今晚试试?”

    蒋逊笑了声:“试你个鬼!”她鞋子一滑,溜出了车底,把工具递给贺川,“好了。”

    她手上都是机油,衣服和头发上沾满了泥灰,上午干干净净的,下午就变了个样。贺川把工具扔回箱子里,拉了她一把,也没管她手上的油。

    蒋逊站了起来,在地上蹦了两下,贺川给她拍灰,问吉史借了块肥皂让她洗手。

    蒋逊蹲在龙头边上洗了两次手,油还没彻底干净,她又洗起第三次。

    贺川问:“洗个澡?”

    蒋逊说:“不方便。”

    贺川问吉史:“大姐,村子里有没有澡堂?”

    吉史说:“有一个,就在附近,你们要去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贺川在村里的小店买了两块肥皂和洗发水,带蒋逊去了澡堂。澡堂很小,进门就是一股热气,男女各一边,里头没什么生意。

    贺川也顺便冲了下,昨天沾了一身泥,虽然擦洗过了,到底没有洗澡来得干净舒服。

    他十分钟就洗完了,洗好了在大堂等蒋逊。又过了十分钟蒋逊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拿起吹风机说:“先吹个头发,再等会儿。”

    贺川说:“吹吧。”

    蒋逊想着要赶路,草草吹了下,头发根本没干,后面的发还在滴水,她关了吹风机准备走,贺川说:“等会儿。”

    他拿起吹风机,站在蒋逊背后:“没干。”

    蒋逊站着不动,吹风机又轰轰地想了起来,贺川手大,一撩就撩起她大半的头发,胡乱的揉了半天。

    蒋逊瞟着镜子,说:“你这是帮我吹头发还是玩耍呢?”

    贺川说:“头一回伺候女人,技术不纯熟,下次再练练。”

    蒋逊笑了声:“行了,干了。”

    两人回到阿加家里,准备出发了,贺川抽了几张钱给阿加,阿加吓了一跳,连忙推回去。蒋逊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向吉史道谢:“这么多圆根我们吃不完,给孩子们留一点吧。”

    吉史说:“不用,我们家里有很多,这个不值钱,你拿着,可以分给朋友吃。”

    蒋逊没再推,她进车里拿了大半的牛肉干和巧克力给孩子们,吉史连忙让孩子们还回去,蒋逊板着脸说:“你给我的我要了,我给你们的怎么就不能要?”

    吉史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只好跟孩子们说:“快谢谢姐姐!”

    三个孩子乖巧的喊:“谢谢姐姐!”

    蒋逊笑眯眯地揉了揉三个的脑袋。

    两人留下了几张钱,一些牛肉干和巧克力,带走了一袋子圆根,贺川还顺走了两根木棍。

    上了车,蒋逊瞥了眼车上的木棍,说:“你准备干架啊?”

    贺川说:“留给你。”

    蒋逊笑笑,发动越野车,车子往村口去,速度不快,阿加一家还在家门口看着他们,直到车子开了远了,他们才回了屋。

    去巴泽乡,要先回到昨天赛车的地方,往回开的时候,路上没碰见什么人,那车队早已没了踪影。

    又上了山路,他们速度慢了下来。

    山路极为陡峭,一边是悬崖,路是土路,极其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对面要是再来车,根本过不去。

    路上全是石头和黄泥,开了一段,前面还有倒下的树挡了去路,贺川下车去搬,好一会儿才挪到了另一边。

    上了车,贺川拧了瓶矿泉水洗手,稍微冲了几下沾沾湿,说:“这路估计得开到晚上。”

    蒋逊也没料到这路这么难走,说:“只能往前面开了,但愿能有落脚的地方。”

    他们上路太迟了,上午起床,下午三点才出发,今天无论如何也没法赶到巴泽乡,蒋逊唯一担心的时候晚上得露宿。

    她这担心没有错,一直到晚上8点,越野车还在这条崎岖的山路开着,连停个车休息会儿的地方也没有。

    手机又没了信号,想查查路都不行,夜间山路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开到悬崖边上。贺川看着前面,说:“那儿先停下。”

    开了几个小时山路,到现在才碰到一块平整的地,平地外面就是悬崖,边上栽着两棵树,整座山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贺川说:“今晚先在这儿休息,明天天亮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