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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章、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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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终于亮起,枣儿洼迎来崭新的一天。

    风波县衙早早便有人击鼓鸣冤,状告那驻扎在枣儿洼的花贡船上,有羽林军以收鱼为名,滋扰乡里,强辱妇女。风波县令乃是前年中举的焕州孝廉,虽谈不上什么爱民如子,到底也有回护乡里的意思。见羽林军跋扈,愠恼冲动之下,拍案收了状纸,便唤班头去拿人。却被幕僚拦住,请至堂后交头接耳了一番,待想明白了利害关系后,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前来枣儿洼与这些昨日嘉宾交涉。

    谁知未等县令带着村中苦主前来,船已早早拔锚启航。

    留给风波县主的是两样东西:

    栈桥边立起一根木杆,钉着一份不卑不亢的自陈,杆上悬着两名作奸犯科的羽林军的头颅。

    墨未干,血犹腥。

    不徇私情,军法严厉,这位申金吾倒是个人物。县令望着杆上随着江风晃荡的人头,感叹了一番,命左右取下,与那份自陈书一并上呈给草见城的少司牢。

    刚回到县里落衙,又有巡江稽察司一道公文转来,要求风波县就地通缉昨晚与花贡船随行的斗冲舰上一名失踪的舵师。

    无端在县境出了逃兵?!这却不是要我好看?!

    羽林军如过境的蝗虫,走了也就是了;这巡江稽察司可是焕州本土势力,州内大小水路,小到封江禁渔,停运抽税,大到征船拉伕,缉匪御寇,一应水上公务,皆由他们说了算,亦有“水上衙门”之称,小小的一个风波县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县令气急败坏,却又只能再召幕僚继续商量应对之策。

    ……

    花贡船上。

    “大人您醒啦?!”

    高卓睁开眼,面前是一张熟悉的俏脸庞。带着倦意和由衷的欢喜。

    “我怎么——”

    “昨晚歹人打晕大人,幸而无恙,真是得蒙长生大神保佑,长生山荫庇大人万金之体。”

    高卓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摇了摇沉重的脑袋,只觉得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努力回想,终于回忆起昨晚的事情经过,不过有些细节已经不大记得起来,印象中只感觉到当时的那份凶险,仿佛命在旦夕一般,越想越是后怕,不由得继续问道:

    “那些人——”

    “均已处置妥当。”

    秋蔷生怕他犹受惊吓未已,抢着说出口,想了想。又补充道:

    “彼时为大人安危着想,事急从权,便私下了结了那三名贼子。却未曾告知羽林军和凤执宫。秋蔷逾越,请大人降责罚。”

    “不用不用。”

    高卓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满心惊异地问:

    “那他们是如何——”

    “全部都是花秀女的安排。还有风秀女,她们好生了得!”

    秋蔷不待他说完,兴奋地答道,眼中满是崇拜。高卓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表情,楞住了:

    “不会吧,那三个歹徒都是狠霸霸的角色,还拿着刀。就凭她们两个娇滴滴的——”

    话头再次被打住,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执宫令凤婉仪前来向选秀使大人请安,敢问您身体可曾好些?”

    “太医院博士郭怀仁向选秀使大人请安,闻听大人贵体欠安,自请为大人诊脉。”

    现在才来,晚些了吧?

    高卓无奈。令秋蔷开门迎接。秋蔷想了想,鼓足勇气凑近高卓耳边舌吐丁香:

    “大人,求您莫在凤执宫他们面前提昨晚之事。花秀女她们为保大人平安,担了好大干系……此事,秋蔷也有份在内……”

    “好啦。我知道了,去开门罢。”

    高卓苦笑着挥手,秋蔷红着脸,依依不舍地从他耳朵边撤离。

    门分左右,两名男女内廷官员入内参见,按着秋蔷的细心点拨,主人照例吩咐座位,看病反倒不急在一时,亲切问候一番总是要的。

    那位白发苍苍的郭太医本已归隐林泉近半年,此次选秀,灿京需向各州派遣随船御医,由于是花贡船,故医生人选上有大大的考究。宫中仅有的两名医娘被抽调干净,六旬以上的年长太医除了留守宫中的,余者尽出,仍有不足,只得相请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院博士郭瘦竹再次出山。

    到底姜是老的辣,面对初次见面的高卓,年纪可以当爷爷的郭太医持礼甚恭,张口长生大统,闭口万荣永福,倒叫高卓极为不自然起来。秋蔷见状,知道主人不耐,忙引郭太医为高大人号脉。

    指搭脉博,郭太医便知道面前这位贵人并无甚大恙。但向来宫中规矩是:内廷无小事,有病吃药,无病也吃药。深谙此道的郭太医当然理会得,便故作捻须思考了一会,熟练地开了几副理气和中的方子,再带着医童亲自下去煎药。凤婉仪待同僚走后,不失时机地向高卓示好:

    “大人,到底还是宫中好些。这不,昨晚下官也一宵睡得不甚安稳,那门外总有些悉索响动,只怕是有老鼠……大人一定留神,莫受了惊吓……话说这花贡船船监好生惫懒,回去下官须得在内廷……”

    听着她的喋喋不休,高卓想起床下地板突然掀起时,自己几乎吓掉了魂的场景,抚着后脑勺黯然苦笑了一声:

    “凤执宫所言不差,当真是有好大老鼠啊……”

    ……

    江面上,三道浪痕如雪,拖得长长,花贡船带着几分慵懒,却是坚定地向东北方向驶去,两只斗冲舰警惕地紧随左右。

    东方乌云渐起,三艘船的桅杆上,眺师们大声呼唤下面的同伴扯帆校舵,以避风浪。但此刻,谁也不会想到,这场豪雨之后,又将会有怎样的危机来袭……

    ……

    第二天,凤执宫不知为何,指挥着手下几名小宫女对舱房展开突击检查。不多时,便发现每位秀女房中,或多或少夹带有自家的食物点心,比如花忆蝶家的芙蓉花糕,风霖家的百味酥等。按宫中禁令,除非官家赐贡,内廷概无外食,于是乎,秀女们又受到一次集体性的体罚。

    花忆蝶等人心知肚明,这自然是因为那两个值夜的小宫女贪嘴,将那一盒掺了米酒的芙蓉花糕几乎消灭干净,结果当晚虽有秋蔷奋力唤醒,第二天仍是头痛兼闹肚子。凤执宫何等人物,稍出手段逼问之下,两人便一五一十地出卖了秋蔷。

    由于秋蔷身份特殊,看着高卓的面子,凤执宫不可能施加责罚于她。虽将那两个馋嘴猫狠狠训斥了一顿,气犹难平,便再次借宫规之名,大发雌威,展开临检,将焕州秀女们自带的土特产作为违禁品一古脑儿搜刮个干净。

    这下便让秀女们个个对这位凤婉仪凤大人恨到了骨子里。需知那些食盒中,装的不仅是自家的糕点,亦有对亲人的思念,甚至有些女儿家情窦初开的绣帕诗笺,也被收了去。怎不教人羞怒?只是由于地位悬殊,唯有在晚上停船后,一边听着代主蒙难的丫鬟们哀哀的诉苦,一边咬牙切齿地将凤婉仪的男女祖先问候了个遍。

    就连花忆蝶也不例外。

    ……

    日子在江波间一晃而过。

    三日后,船至云州,自有恢复了元气的庞公公挺着便便大腹与那一班地方官员们应对,高卓乐得缩在自己房中不出来。对这位比女儿家还羞见外人的选秀使大人,庞公公纵气不打一处来,终也对他无可奈何。偏生那凤婉仪还为高大人百般遮掩推搪,庞公公唯有一忍再忍,含恨周旋在云州官吏间,便连酒过三巡后,收下州牧云袂所赠的那块火离幻晶时,也是嘟着胖脸,勉强挤出三分笑容:

    “云大人客气了啊哈哈……”

    ……

    再过得两日,船队离了云州地界,沿汶江折向东南而下,由江入海口,来到了天启版图上幅员最大的一州——海州。

    海州地处天启东南沿海,地形狭长,岛屿众多,素有千岛海州之称。由于临近越川海国的北部,也是天启的水军总镇,扼守着进入天启的重要海道——云州的汶江口。

    由海州的海岸线,顺着春夏两季洋流溯而北上,就到了拱卫京师的东州,沿东州运河向西北,便进入天启皇都灿京所在——宸州。

    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气晴好,花贡船上有海鸥飞翔来去,惹得坐牢一般的秀女们个个从小舱窗中探出螓首向外看。凤执宫大约是见秀女们已然变得乖巧许多,满意之下,破例允许秀女们上后甲板张望一番风景。当然,这是预先和申金吾说知,撤下了后甲板上的羽林军们,免得众男众女搅在一起,节外生枝。

    秀女的丫鬟们,还有那些成日跟着凤执宫大气也不敢出的小宫女们,当然不肯放过如此大好机会,统统拥出舱来,酣畅地呼吸着微咸的海风,望着无垠的海天一线,不觉心旷神怡,仿佛一路上的怨气与委屈都已消失不见。

    正当后甲板上的女子们在欢笑打闹,前甲板上的士兵船工们在听得耳热心跳。突然有尖厉的竹笛远远传来,刺耳夺魄,煞是难听。

    三艘船上,桅杆顶的眺斗中,早有眺师放眼向海面望过去,等看得清楚后,个个登时面色大变,纷纷扯嗓向下大声呼喊:

    “越川海兽!前方有越川海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