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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柒章、卑贱,只因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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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震九霄随着四海众人来到南市坊间一处最大的酒楼:醉客居。

    虽说比起云歌第一的快活楼来,无论是门面大小,还是内饰摆设,都要差上好大一截,但胜在价格实惠,因此仍然是生意极好。从门外看去,里面宾客满座,甫一迈进门槛,便有蒸腾的酒香肉香脂粉香扑面而来。

    厅堂中满满当当,摆开足有二十席之多。众食客正吃喝得淋漓,酒酣耳热之下,有的只顾推杯换盏;有的挽起一只袖子,吆五喝六地划拳斗酒;还有的意不在酒,却佯装半醉,只顾搂着廉价的粉头调笑取乐。本来十分热闹,但一见这帮杀神进来,顿时噤若寒蝉,抱了杯子放下袖子,伸向女人怀里的那只不安分的手,也老老实实地缩了回来。

    店小二眼尖,白毛巾往肩上一担,要紧过来招呼。

    “魁爷您来得正巧,楼上的老位置还为您留着哩!几位楼上请!”

    显是意在讨好于东魁,示意其人乃是常来常往的老主顾。

    东魁对此却毫不在意,只吸了吸鼻子,闻了闻四溢的酒香,畅快道:

    “千……大哥!近来我兄弟们手头却紧些,便请你在此随意吃上几杯,待改天收了风,囊中宽裕了,定领你去寻些好去处,大家一起乐上一回!”

    说着,故意瞥着那装作不胜娇羞状的窑姐儿,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

    震九霄何尝不知他口中的“收风”便是指向南市各档铺店家收取保护金,当下也爽朗笑道:

    “一则已甚。何敢再劳兄弟破费?九霄虽是个穷汉,搜肠刮肚倒也还有几文,下次当由我作东,请兄弟们同去吃喝玩耍!”

    众人见他豪迈慷慨。心中更是喜欢,一路谈笑着上楼,来到雅座中按下座次,震九霄却不过众人推举,便拱手道声得罪,坐在了首席。东魁待各人坐定,拍着桌子喊:

    “店家!好酒好肉只管上来!”

    “东三哥真是说笑了,这好酒倒还罢了,我几个俱是杀生卖肉的,见过的猪只怕比见过的人还多。难道却分辨不出好肉劣肉来?哈哈。震大哥你说是也不……”

    坐陪在最下首的一个外号大嘴的圆脸汉子打趣着东魁。话说了一半,另一半却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去。他感觉自己脖颈处凉嗖嗖,又见众人看自己的眼神极为异样。禁不住低头去看,只见不知何时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已横在自己的咽喉。

    众人大惊失色,彼此看去,自己身后都站着一个持刀人,或抵喉头,或顶后背,俱都被止住,不敢稍动。

    东魁猝不及防,也被两个人以刀交叉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心中大惊。再看那些刀客全部认识,个个是杀生档上的四海徒众,却都横眉冷对,任刀下众兄弟们或骂或央求,全都不发一言。不禁开始着急:

    “喂,你几个究竟是怎么回事?震大哥在此,休得无礼,还不快把刀收了起来?!”

    唯一还属自由,无人持刀相向的,只余下震九霄,他目光闪烁似在飞快思索着什么,面上地显是惊怒非常,口中不住地道:

    “你们,你们是谁?可敢报上字号来?!”

    没有回答,只从雅座中摆放的山水屏风后,走出一个高瘦的男子,不望而可知,正是南市提刀,震大勇。

    “悍家!”

    东魁等人见了他都异口同声地喊冤:

    “你怎地带着他们藏在这里,对着我等拔起了刀子?我们如有做事懈怠,请悍家明言,受罚受刑,决不闪躲。如今却是怎么回事?没得坏了兄弟们的义气!”

    震大勇呵呵冷笑,却不开口,只将眼不住地打量震九霄。震九霄心头雪亮,却故作讶然地道:

    “咦?大哥是你?这是为——”

    震大勇戟指打断了他的话,怒喝一声,直震得屋梁簌簌落下灰尘,落在席上杯盏之间:

    “好个贼子!大胆诳我!还想欺瞒四海到何时?!”

    ……

    人说爱情容易让人变得愚蠢,这话一点不假。

    韩光送宋月儿回家,一路上似有说不完的话。一个从童年被定下娃娃亲,一直讲到前年母亲辞世;一个从自己大病一场险些被人钉进棺材,一直讲到自己参加诗会为止。两颗年轻的心彼此交流,彼此安慰,忘了路程的远近,也忘了腹中空空如也。虽然夕阳投下两道身影并肩而行,但他们的心,却已相依相偎,仿佛厮守过了无数个日落月升。

    等到后来,已是没有话可说,只是默默且行间的一脉眼神,一切却尽在不言中。

    爱情,缘来如此,妙不可言。

    从城北到城东,怕不下十里路,宋月儿的家,也就是云歌赫赫有名的杏园,已是在望。

    韩光停下,龇牙咧嘴地捶腿。宋月儿见了,抿嘴一乐:

    “大哥可是腿脚酸软了?”

    自两人单方面交换姻缘名字后,月儿便略去他的姓氏,只以“大哥”相称,显得更亲近些。

    当着女孩子的面说自己走不动路,韩光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硬着头皮充好汉:

    “呵呵没事,只是左腿有点麻……”

    月儿笑着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递到他手里:

    “这是千里散,有活筋祛疲之效,你回家后用热水一桶,冲了泡脚,睡一觉自然便会大好。”

    古代中医就是神奇,韩光正待婉拒,却灵光一现:

    这个,当有更好的用途才是……

    于是却之不恭,厚着脸皮又多要了两包,小心地收在怀中。

    不知为何。宋月儿的神色有些黯然:

    “大哥,那,月儿回家了,你也要一路小心。”

    韩光应了一声。看了看街两边,都是些店铺商家,售卖些熟食衣杂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却没头没脑地问道:

    “月儿,知道附近哪里有澡堂子么?”

    你还有心思去泡澡?

    宋月儿怏怏地指了个方向,韩光面色一喜,浅躬搭手道:

    “那好,再会再会,呃。我会来看你的。”

    听了他的话。宋月儿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再抬头时,他已边挥手,边大步流星地向澡堂方向去得远了。

    你会来看我——吗?

    宋月儿怔忡站立在杏园前。芳心如被取走千里散的药箱,空荡荡地。

    ……

    晚饭前时分,正值澡堂生意有些清淡时,一汪大池已经历过了早池的辉煌,现已浑浊起来。一个老伙计正在吃力地抬大桶倒入热水,再取木棒将新旧水搅得均匀,已备晚池到来之后,客人们的陆续光临。

    蒸气顿时四散,浴室内一片氤氲,呼吸间仿佛连肺都浸润在水里。韩光光着屁股。腰缠一块棉布巾,羞答答走进来,不甚自信地朝老伙计打了个招呼:

    “大叔。”

    “小伙,这么早过来泡澡?是要洗得干干净净去会相好么?”

    老伙计老不正经地抬头冲他笑了一下,露出半副空洞的牙床。

    特么的,居然被你猜中了!

    韩光的脸不自然地红了一下:

    “大叔,想不想赚笔小钱?”

    “赚钱?”

    老不正经的脸上皱纹洇开了花,他一本正经地道:

    “说来听听?”

    ……

    韩光鬼鬼祟祟地蹲在大池边的一角,身前有一张小凳,一个木桶,一个木勺,这些都是工具。他不时地抬头,扫视着池边池中来往的白花花身影,似在期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个缺了门牙的澡堂老伙计领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过来:

    “就是这里了。”

    “你会泡脚?这泡脚在大池子里不就可以,却来你这小桶里泡个什么?”

    那男人不屑地道,韩光忍气吞声,堆起笑脸:

    “泡脚之后,还有捏脚,泡脚的药材乃是祖传配方,千挑万选的好药,捏脚的手法乃是不传之秘,您身上何处有隐疾,我捏便知……”

    “好了好了,反正十文钱而已,我便试上一回。”

    大肚男子说着便坐了下来,韩光打了桶池水,又将药散偷偷撒了一些在勺中,入桶一搅,卑微地伸出两手:

    “请吧。”

    ……

    真累,不过,快结束了。

    韩光拭着满头的汗,估算了一下时间,再过一刻就走吧,不然连晚市的店铺都要关门了。

    这时,又有一个身影站在他的面前:

    “朋友,听说你会泡脚,还会捏脚?”

    “是的大叔,泡脚的药材乃是祖传配方,……”

    韩光机械地重复着,抬头看来人,却是一怔。

    那人花白头发,相貌端正而慈祥,虽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知为何,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

    奇怪……

    韩光边工作边思索着,自己是否是在哪里曾遇到过他而不自知。

    那人微闭着眼,感受着韩光的手法:

    “唔,手法倒好,不过这药,不是你家祖传的罢?”

    “啊?!”

    韩光起先没反应过来,继而吓了一跳:

    “大叔,这个真的是我……”

    “好好,没有关系。”

    他和善地一笑: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继续便是。”

    ……

    终于,结束了。

    韩光拖着快要散了架的身子,向依然响着灯的店铺走去。

    ……

    “爹,你怎么才回来?”

    宋月儿打开杏园店门,讶异地问道。

    “哦,我今天在外多跑了几家,有点乏了,便去泡个澡。”

    泡澡……宋月儿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快:

    “爹,我为你装饭。”

    “好。”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不急不徐,一下,又是一下。

    是急症么?听声音不像。

    父女俩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门再次打开,韩光提着两盒礼物,疲惫而苍白的脸上带着笑:

    “不才云歌韩光,特来向宋家小姐提亲。”

    大哥!

    宋月儿用力地捂紧自己的嘴,珠泪如串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