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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肆章、沈欢教子: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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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音河发源于昌州,是汶河的一条支脉,河流行至焕州处,沿地势自西南而东北,划出一道不规整的弧线,而后直直向东,自云州与汶水再次汇聚入海。

    宫、商、角、徵、羽,是为人之五音。

    天籁、地蛰、乾坤交替(时间)、斗转星移(空间),是为神之四音。

    合称九音者,乃是指宇宙万物,一切可以用来表征的声音。

    无论天下大旱大涝,这条河的水位永远保持平稳,水流不紧不徐,历经岁月沧桑,虽有河道变迁,却从未曾断绝干涸过,是昌、焕、云三州百姓的母亲河。此外,河水流动之声昼夜叮咚不绝,听起来甚是悦耳,故因此而得名:九音。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万点金芒,远处白帆点点,似凫游在金波间的大水鸟,悠然往来。

    “姐姐给哥哥擦鼻子,这般大的人还流鼻涕,羞,羞!”

    河边有几个总角垂髫的男女小儿,正用手指不住地刮着脸蛋,嘲笑着正坐在堤岸边接受治疗的韩光。

    “去!”

    韩光没好气地喊了一句,只是鼻子被药捻塞住,听起来有点瓮声瓮气。小孩子们听了越发开心,咯咯地嘻笑着围着他和宋月儿打趣。韩光故意板着脸,作势低头找石子,他们这才惊作鸟兽散,纷纷拎着竹马,扮着鬼脸,跑了开去。

    跪坐在一旁的宋月儿忍不住抿嘴,不出声地一乐。其时韩光正好骂走孩童,扭头看去,四眼相着,那笑靥正完整落入自己的眼中。看得心中不由地一荡。

    阳光其时正炽,晒得那如玉肌肤莹透,因刚才一路奔跑喘息方定,腮上犹凝新荔,加上这一抹巧笑嫣然,显得分外婉约可人。

    宋月儿见他被打得鼻青眼肿,鼻孔中还塞着两支止血药捻,偏偏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禁不住扑哧一乐,想想不对。脸上又是一红。赶紧低下头来整理药箱。

    韩光心旌摇曳。本想伸手去握佳人柔荑,想起来自己现在扮演的是正人君子的角色,不由喟然一声。将蠢蠢欲动的手按捺了下来。

    可是,心呢?

    有一阵两人都不知如何开口,勇气与羞涩,在心头交战。终于——

    “多谢小姐相救,韩光感激。”

    “多谢公子相救,宋月儿没齿不忘。”

    两个声音同时脱口而出,年轻男女楞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有趣,笑意渐渐在脸上洋溢开来: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公子。看我这身破敝衣着,可有半分贵人的模样?”

    “公子见笑了,月儿也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只是个寻常医娘。”

    “这样称呼起来好麻烦,我们不如以姓名相称吧?”

    “……好。”

    “月儿,什么叫医娘?”

    见韩光温和亲切,宋月儿也放下心来,边将药捻重新用纸包起,边以平等身份的口吻说道:

    “家父是杏园医馆的宋武医,以治疗跌打骨伤为生。我自幼在杏园长大,家母早亡,边随父亲学医闻诊,几年下来,医术仍然粗浅,但云歌中每有女子病患时,父亲便让我随行出诊,渐渐地就让我一个人去为人治病……这样我便成了个医娘。”

    “原来是个女医生,了不起!”

    宋月儿吃了一惊,脸又红了:

    “韩大哥,月儿实在不敢当,月儿只想替别人祛除病痛,让更多的人得平安,让我的父母双亲在慈悲神前多积一点来世福荫。”

    韩光深深望着她,眼前这位柔弱的女子美丽而善良,让他于爱慕中更多了一份敬重。他再开口:

    “呃,月儿,我方便问你一句话么?”

    “韩大哥请讲。”

    她的语气中有一丝犹疑和不确定,不过,不是来自问话人,而是源于她隐隐猜到的,问题的本身。

    “今天那个恶人想……对你很过分,这却是怎么回事?”

    “……”

    没有回答,宋月儿将药包放回药箱,又拿染了鼻血的白纱在河水中浣洗,一下,两下……

    大滴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滑落在白纱中,伤心与河流一同滔滔逝向东。

    韩光见她没反应,厚着脸皮凑到岸边,却见她蹲在那里默默流泪,吓得也蹲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问你啦,我向你道歉,月儿你别哭啊!”

    “不,不是,我只是……哇!”

    宋月儿摇头,放声大哭,心里隐约觉得面前的这位韩大哥,分明是个诚实可靠,可以依赖的人。泪水朦胧间,见他两眼痴痴望着自己,深情款款自不待言。那先前树林中的忠厚侠义,怒发冲冠只为红颜,如今河边的温柔体贴,已沉甸甸印在芳心里。

    但这份依赖,她又如何消受得起?

    母亲的遗愿还在耳边,父亲的华发犹在眼前,却只换来退婚两字,那个冤家……一纸冰冷的退婚书,与云庆冠那张可憎嘴脸相比,不知哪个于自己的创伤更重。

    宋月儿哭得累了,停了,心下一片茫然,手中却没有停下。

    她机械地动作着,洗净了白纱,再吃力拧了两下,挣扎着站起身,想将纱布放回药箱,却被波光映得眼前金星乱冒,顿感头晕目眩,心神消耗过巨之下,身形前后摇晃不稳,软软地向江中倒去。

    “月儿!”

    ……

    “月儿!”

    精疲力竭的沈庆冠躺在自己的床上,喃喃自语,泪似已干涸。

    门被推开,沈欢迈了进来,一如往常地淡然从容,他走到桌边。坐下,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这般模样,却是为何?”

    “孩儿见过父亲……”

    沈庆冠吃力地撑起身子,坐在床沿。垂泪道。

    沈欢点头,又摇头:

    “我知你一向稳重,能乱你心者必非小事。说罢,怎么回事?”

    “孩儿不孝……”

    沈庆冠六神无主,当下将小承王如何吩咐自己去为云家少主荐医,云庆冠如何打听宋月儿姿色,如何以两人名字相同为理由逼迫自己退婚,自己又如何挨了一顿毒打……全都一五一十地倾吐了出来。

    “……此婚约仍母亲遗命,孩儿本想以命抗争,却熬不过打。只得违心在那退婚书上捺下了指印。求父亲恕我……”

    沈庆冠说完。怯懦地低下了头。

    沈欢听罢,一手在桌上点动,目光闪烁。过了一会儿,却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

    “爹!”

    沈庆冠见沈欢笑得欢畅,以为他气得糊涂,大惊失色,从床前站起,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孩儿错了!您别生气!”

    沈欢桌子一拍: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爹爹!”

    “是,父亲……”

    “你个蠢才!还不知少千秀叫你去见那云庆冠的用意么?枉我教了你这么多年!”

    沈欢站起身,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儿子一眼。只踱到窗前,侧耳听了一下房外。

    小院无人,唯有春花寂寞。

    沈欢转过身来,压得声音低低:

    “你如何便不懂得:今天这一顿打,原是不用挨的么?”

    沈庆冠楞住了,随即咬住下唇,再次叩首道:

    “父亲,孩儿愚钝,不明白您说的意思。”

    “唉。”

    沈欢回头,看了看伏拜在地的沈庆冠,咂了下嘴:

    “此次承王府与鹤荡山云家接洽,着少千秀全程陪同,云家在千秀的心目中,其重要性可想而见。那少主云庆冠生性浪荡,好色如命,少千秀又怎会不预先安排人打探得知?欲取之,必先予之,我若是少千秀,亦当投其所好。但若只是寻常姿色的女子,反惹其恼怒;若是烟花之地的女子,不足显诚意,两种都不可相送。只有——”

    “只有……月儿?”

    沈庆冠颤声道,下唇愈咬愈紧,一缕咸腥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又错!你怎地还将自己置身在局中?!给我做一个观局人!”

    沈欢不满地看着他:

    “名门贵媛,千金小姐,仍是少千秀结交云家少主的上上之选,但急切之间,岂可轻易得之?那个惯有焕州第一美人的花忆蝶,年前由少千秀设计使之落水,年后先由千秀亲自递书缓和太寒山花家情绪,又由少千秀摆设夜宴使其麻痹不觉。只等云家一来,便设圈套,先取之,使木成舟,再由承王府出面调停,更由云家向花家出面提亲,量花巍老儿纵有愤怒亦无计以对。唉,本来已逐步落入毂中,实在是送给云家少主的最佳人选。但是……”

    但是小承王自己对她有了情意!

    父子两人同时在心中说道。

    沈欢咳了一声,错开这一句,继续说下去:

    “所以,只得另图之。”

    “孩儿,明白了……”

    沈庆冠的下唇已咬出了血。

    “本来另找一名千金也是容易,但内观焕州上下,不是与承王府素有往来的名门,不便陷害;其余多是姿色平庸之辈,即便有几个好的,譬如那风家三支的女儿,长习武道,却又怎能去动了她?所以思量少千秀,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宋医娘下手,以荐医为名,行荐美人之实。且正好一举两得,既为云庆冠解除病痛,又得偿了他的心愿。呵呵,高翼,此子心计过人,实在厉害得紧哪!”

    “父亲,孩儿,孩儿心中好恨,枉我对那小承王一片忠诚,枉我为其笼络人心,甘愿随那骆麟为虎作伥,他却将我出卖……”

    “住口!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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