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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章、云后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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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半月以前……

    天启朝第十七后云袖最近既喜且忧。

    多年缠绵病榻的太子殿下突然神志恢复,饮食正常,且能下地走路了,真叫人喜出望外。

    虽然知道这是靠得祖先神明保佑,和那几个狗屁太医一点关系没有。

    但儿子病好了,自己在兴头上还是在皇帝面前为他们说了不少好话,每人擢升一级,云院副更是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太医院院长。

    看着白发苍苍的云老头激动得老泪纵横,趴在自己面前一个劲地歌功颂德拍马不绝,云袖心情有点复杂。

    还记得自己扎着羊角辫奶声奶气叫他十三叔的时候,还记得他总是呵呵笑着背着自己上街买糖葫芦的时候,还记得……

    现在却只剩下抹却血脉亲情,唯余皇恩浩荡的一堵冰冷的墙。

    她在墙里,凤仪天下,他在墙外,仰墙里人的鼻息。

    看看,这“云后”两个字,给这老头——不光是他,包括所有姓云的人,以及靠姓云的活着的人,以多大的骄傲和满足感。老头脸对着自己时腰是躬着的,脸朝门外时,脊梁可是挺得笔直。

    外戚!

    多么响亮的字眼,又是多么禁忌的词藻。

    纵今日权倾朝野,亦不过如昨夜昙花一现。

    云家能再出几代皇后?

    万一未来圣峦那几家里,有宠儿掌了凤印,今日云家的风光会变成怎样?

    云袖不敢想。

    她只能想着:要不要委婉地提醒一下云老头,从现在起学会懂点规矩,攒点朝中人脉关系。

    她感到有些疲倦,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他却不依不饶地凑上来,近到隔着珠帘都几乎能数清那张老脸上的皱纹:

    “微臣还有一要事禀报云后——”

    谁允许你过来的?

    有点过分了吧?不合礼数了吧。放肆了吧!

    “事关重大,臣斗胆请云后屏退左右。”

    老头你登鼻子上脸了啊!

    云袖心中关于十三叔的温馨回忆,顿时化作烟消云散。

    忍气挥手,小宫女们应命远退十步外。

    面子给足,有屁快放吧。

    结果云老头的一句话让她骇然:

    “云后,那个,微臣看殿下似有点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

    “似是得了失,失……”

    “失什么?讲。”

    “失魂症。”

    “放屁!”

    凤颜大怒,红袖拂过青玉案,随着啪擦一声,无辜的瓷碟粉碎,糕点也委屈地趴在地上。十步外几个小宫女浑身发抖,面无人色地看着娘娘最心爱的墨玉盏在地上滴溜乱滚。

    老头吓得匍匐在地:

    “云后息怒,微臣也是鹤荡山云家的人,此事怎敢妄言?”

    “有何证据?”

    “殿下,殿下他初醒时惊恐万状,失声尖叫不已——”

    “那是瘟魔退散,魂魄归舍!”

    “他喊着一些奇怪的话,无人可以听懂——”

    “那是气血方通,口齿不清!”

    “他还对周围的一些人或物事,感觉陌生如初次见到一般——”

    “那是——闭嘴!”

    “是是!……”

    云后的酥胸起伏,几个小宫女上来打扇的打扇,抹胸的抹胸,好一番忙碌。

    等气稍微消了些,她的声音也随之恢复到从前的端庄严肃,不辨悲喜:

    “云院长请先退吧,哀家要去东宫探望太子。”

    “可要微臣随同?臣怕——”

    “哀家的亲生儿子,难道会对哀家不利不成?”

    气又上来了:

    还想喋喋不休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

    “是是,云后恕罪,微臣告退。”

    “等一下。”

    老头撅着屁股后退的动作停止,继续作打揖状。

    “如果今后哀家有耳闻,说太子如何甚么的——”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

    “那我便救不了你了,十三叔。”

    听到最后对他的称呼,苍老的身体一颤,接着头埋得更低。

    “是,微臣,微臣惶恐,微臣告退。”

    感觉老头快要哭出来了,不知是不是被吓的。

    唉,她无声地叹口气。

    老的昏聩,小的无能,延绵北国数百年的古老家族,鹤荡山云家,已是今不如昔。

    想想云老头之前说的话,她的心中不由一颤。

    不会的,不可能。

    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没有什么不一样。

    长生大神在上,千万可别出什么岔子……

    皇帝这两年兴趣不大,自己也不年轻了,怕是再生不出第二个儿子了。

    万幸的是,这些年用各种方法,搞得那几个妃子一直无出,目前她们仍守着两个公主,料想成不了气候。

    谁知最近两年,那几家开始集体鼓动皇帝选秀,搞得老贼颇有几分动心。

    那个死老贼。

    有几日不见他了,不若先去看看罢。

    云袖这样想着,吩咐摆驾起行。不多时,引路太监一声停辇,挑帘看去,前面已是御书房。

    方进门,金葵进贡的龙涎檀香味道便幽幽传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免礼。”

    咦,老贼神色不对,在往身后藏什么?

    “陛下你在看什么?”

    “啊,是份奏,奏折。”

    多年改不掉的脾气,一撒谎就结巴。云后又好气又好笑:

    “真的?陛下看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想来定是绝好的奏折,不知可否赐臣妾一观?”

    “不,不好吧……”

    “少废话,拿不拿?”

    “哦。”

    老贼像个犯错的孩子,怏怏递过一个卷轴。

    “哼,当我不知道?又是哪位州牧大人送来的秀女图吧?”

    打来一看,云后如遭电击一般,呆住了。

    非是为画中人的绝艳姿容所震惊,而是画左下角缀着的一行小字:

    “焕州牧花巍女,名花忆蝶,年十六,有国色,性聪慧,……云州牧云袂绘呈。”

    哥哥,是什么时候和花家暗地结盟的?

    这件事云家是否知道?

    难道,云家在自己母子之外,还作了其他的部署安排,以为后着?

    心乱如麻。

    “袖儿。”

    老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伤感地回望他,像一个母亲注视着屡教不改的孩子:

    “这个,你喜欢?”

    声音嘶哑空洞,仿佛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

    他摇头,并不坚决。

    “陛下若是满意,便一并放入其中吧。”

    她疲惫地指御书房不显眼处的一个木箱,里面已有七个这样的卷轴,都来自风花雪月四大家族。想不到,今天第八个卷轴,居然来自于云家,自己的家族。

    他不想让她知道,可宫里的事,有什么能瞒得过她的耳目?

    她只是一直装作被蒙在鼓里。

    他像是书上说的民间故事里,那被妻子在青楼烟花地捉住的丈夫,脸红耳赤:

    “袖儿,我——”

    “夜了,风冷露重,陛下批阅奏章辛苦,早点歇息,臣妾不敢打扰,告退了。”

    “袖儿,你——”

    檀香袅袅,她把欲言又止的那副表情关在了御书房内。

    相敬如宾,夫妻间如似主宾,那还是夫妻么?

    她背倚着书房门,听着里面步声踟蹰,不觉泪珠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