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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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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月明星稀,夜黑风高,朗朗无云。

    关何抱着奚画在一家宅子院内落下,院中满是枯叶,因夜色已深,银铃一家子早就寝入睡。灵棚外阴风阵阵,不时闻得一两声诡异的猫叫,登时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奚画抱着双臂,躲在关何身后,小心翼翼往灵棚走去。

    由于银铃的爹尚未赶回来,棺木只得暂时搁在后院,白色的丧幡在晚间黑幕里显得格外突兀。

    奚画在棺椁前拜了几拜,低声念道:

    “铃儿,我不是有意要来冒犯的。只是大家同门一场,你定然也想早日将害你之人绳之以法,得罪之处……勿怪勿怪啊。”

    说完又嘀嘀咕咕几句关何听不懂的语言,这才让他开棺。

    月光骤然打在尸体上,入目即是沈银铃苍白的脸孔,她双目紧闭,嘴唇无色,静静躺在其中。

    大约是前些日子撞见不少死尸,奚画本以为自己会被吓得心惊肉跳,不想待棺椁打开时,忽然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害怕。

    拿手指轻轻戳了戳银铃的手背,她身体已经软下来,部分皮肤上隐隐泛出尸斑的颜色,看样子大约是死了有一日了。奚画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壮壮胆,下面她得瞧瞧她的身子。

    正准备伸手解她衣带,蓦地想起来什么,她扭头对关何吩咐道:“你先背过去。”

    后者并未多言,很顺从的转过身。

    衣裳应当是银铃娘给她穿上的,是套干净整洁的寿衣,上面没有半点血渍。

    银铃的脖颈处的确有一道很深的刀口,至于有多深,奚画不敢细看。虽并不怕尸体了,可也不愿盯着她的脸看太久,总感觉她会什么时候睁开眼来……

    由于眼下已是夏季,天气略热,银铃身上开始出现尸绿,尤其是右下腹部的位置,颜色很深。她上半身很干净,并没有什么伤痕,只在胳膊上有被树枝刮过的痕迹,看伤口是死后留下的。奚画刚要将衣衫褪到下身,手碰到她腰间,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天色很暗,瞧东西也难免吃力,她只得又往下凑了几分。

    在银铃胸以下半寸之处,似乎有一道不很明显的划痕,若不仔细瞧当真是看不出来的。奚画试探性的拿手上去摸了摸,这道口子竟有三寸来长,在她轻摁之下赫然一沉。

    “啊!”

    忽然间,她轻叫出口,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因怕吵醒屋内之人,她这一声可谓是压得低之又低,然而尽管如此,仍是由于恐惧而深深抽了口凉气。

    那边的关何当即侧过身来,还未及开口,便见奚画一头扎进他怀里,揪着衣襟浑身颤抖。

    倒是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他不禁奇怪:

    “怎么了?”

    奚画不敢回头,只指着棺材,话不成句:

    “她她她她……她……她的肝脏……”

    他听得越发糊涂:“肝脏?”

    奚画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满目惊恐:“她的肝脏不见了!”

    “当真?”关何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就将侧目去看,不想奚画却飞快捂住他双眼。

    “啊!你……你不许看。”

    “……”

    她支支吾吾:“我还没给银铃穿好衣服……你等等。”

    饶的是心里尚没缓过来,奚画却还是迅速地将尸体衣衫穿戴整齐,正抬头想要与他解释,屋里似听见些许动静。

    两人皆是一怔,心中微沉,恐是适才声响太大,将房内之人吵醒。眼看里头灯光骤然亮起,关何拉上棺盖合住,一把抱了她跃出墙外。

    隔了半晌,屋里有人走出来,提着一盏纸灯笼,往灵棚方向照了照。

    “文斌啊。”

    背后的银铃娘披着外衫纳闷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娘。”沈文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落,“没什么。”

    银铃娘皱了皱眉:“刚刚……是不是铃儿的棺材里有什么声音啊?”

    “……大约是听错了吧。”沈文斌回头,“现在又没响声了。”

    “阿弥陀佛。”银铃娘双手合十,喃喃念道,“她自己造的孽,自食恶果,与我们没关系……不会回来寻我们报复罢?”

    “娘,你想哪儿去了。这世上哪有鬼。”沈文斌收了灯笼,举步往屋里走,“快回去睡了吧,这大半夜的。”

    *

    到自家院里时,外头已是四更天了。

    奚画坐在床边,仍是没从方才所见之中回过神来,头靠在那床架上,目光涣散。

    瞧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关何只得倒上杯水递给她压压惊。

    奚画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这才问他:“银铃的肝没了,你说是凶手挖的么?”

    “伤口如何?”

    “口子很长,大约有三寸快四寸的样子,不过痕迹很淡,那刀定是把极锋利的刀。”她慢慢回想,肯定道,“凶手还特意把周围的血迹处理干净,看来是不欲让人知晓他挖肝之举。”

    关何思索片刻:“是只有沈银铃一人缺了肝?还是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这得等明日去问问有寒了。”奚画把茶杯放下,蓦地觉得不解。

    “那人挖走银铃的肝作甚么?

    “看他刀功这么好,想必是个常年用刀的人。”

    关何赞同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屠夫?”

    “极有可能。”她把平江城里有印象的几个卖肉的回忆了个遍,“或许还会是仵作和大夫呢?”

    说到这里,奚画感到一丝莫名:“奇怪,这口子也不难发现啊,府衙里的仵作如何验尸时没验出来?”

    “怕是官府故意隐瞒的消息吧?”关何不紧不慢道,“毕竟采花贼和掏心肝的贼比起来,还是前者比较友善一点。”

    “……是么。”

    倒也不能说他这话没道理,但倘若当真每个惨遭毒手的姑娘都被挖了肝脏,这采花贼……那就不单单是采花这么简单了。

    想想就感到脚底发凉。

    墙外打更的人悠悠走过,更声响过四下,又清又脆。眼下已是丑时,再过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往不远处的铜壶滴漏扫了一眼,关何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那你先早点休息。”

    “嗯……”

    还在想采花贼的事,奚画颔首就应了。

    蓦地脑中一滞,抬头时见得关何就将走,她急忙一把拉住其衣袖。

    “诶——”

    后者停下脚:“怎么了?”

    奚画咽了咽唾沫,小声问他:“你去哪儿啊?”

    这话听着奇怪,关何答得自然:“我去守夜。”

    “……守夜啊,去院子外头?”

    关何不由奇怪:“嗯,怎么?有事么?”

    吞吞吐吐了半晌,她才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你……你别走了吧,我……我一个人有点儿害怕。”

    关何愣了愣,随即微笑:“我就在门外,你叫我我听得到的。”

    言语刚道完,奚画便噘着嘴拿眼狠狠瞪他。

    “……”

    大眼望小眼的对视了片刻,他只好松口。

    “……那我在窗边站着,你睡就是。”

    “可不准偷偷跑了。”她叮嘱道。

    “知道……”

    眼看他跳出窗,倚着墙背对而立,奚画这才开开心心爬上床,把被子一蒙,合上双目。

    许是受了惊吓,而今神经一松弛,没多久就睡着了。

    耳畔听她呼吸声浅浅,关何忍不住偷偷往身后望了一眼。

    月色照在她脸上,嘴角微弯,不知是否做了个好梦……

    他看着倒也觉得安心,淡淡笑了笑,随即仰头去瞧夜色。

    这样的天气,真好啊……

    *

    接下来的几日,府衙里忙成了一锅粥,据悉是上头的巡抚大人亲自来平江询问案情,城中知府当然不敢怠慢。

    因得如此,奚画去了两次都没能见着尚远的面,而银铃也在不久后入土安葬了,就是要问也死无对证,她只得作罢。

    正巧,再过些天便是端阳节,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连采花贼都没有再作案,一时城内格外和平安宁。

    初五这日,清晨一推开门,四周就弥漫着一股甜甜的糯米香气,其中还夹杂了些许艾草的味道。

    适逢端阳,罗青起了个大早,一上午就在厨房里忙着做粽子。

    今年和往年不一样,家里多了个人吃饭。已经是很久没有热闹过了,奚画难得见她这么高兴,从昨天就出门采买,午饭时间还没到,就做了一桌子的菜。

    把画好的天师像贴在大门前,奚画颇为满意地上下看了看,这才转身进屋。走了没几步,她忽然抬头瞧着房顶。

    好像自上次大雨后,客房就有些漏雨了,爹爹的牌位前老是积着水,再这么下去还不得浸坏了。

    得修一修才行。

    去仓库取了梯子,架在墙上,奚画把袖口一挽,扶着木梯就往上爬。

    梯子下,黄狗好奇地蹲下看她。

    这木梯也是许久没用了,爬到一半时,她脚一踩下去,竟“砰”地一声断了。

    “啊啊——”

    身子还未着地,蓦地便感觉腰间一紧。

    奚画没转头去看,然而不去瞧她也知道来者是谁。这一幕自己好像在梦里见过似得,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无论她在什么地方,从什么地方掉下去,在什么地方遇到麻烦,他都会在身边。

    这样的错觉很微妙。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几时有的。

    关何稳稳当当地着地,轻轻放下她,眉头微皱,语气里还带了几分严厉:“这么高的地方,你爬上去作甚么?”

    奚画揉着被刮伤的手臂,望着他委屈道:“我想去修房顶……”

    他轻叹道:“要修什么和我说不就行了吗?若是方才赶不及过来,你这一下摔到地上,怎么办?”

    明明听他语气并不太好,然而奚画倒抿唇一笑:“那你赶得及么?”

    关何想也没想便摇头叹气:“赶不及也要赶啊。”

    她听着开心,双眉一弯,歪头瞧他,不知为何笑得格外灿烂,伸手拉上他衣角。

    “关何。”

    “嗯?”

    奚画双眼亮晶晶地瞧着他,情不自禁道:“你待我真好。”

    闻言,他身形一顿,内心里不由自主地荡开一阵暖意。

    隔了片刻,他亦是淡淡笑道:“你不也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