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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 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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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道士一边联手克制寒毒,一边入神地听这魔头叙述,他的语调淡然平静,却似冰河暗涌,带着说不出的森冷恨怒,听得众人寒意凛然。

    唯有小青听若罔闻,凝神屏气,在许宣掌心一字字地慢慢书写。她体内寒毒极盛,再兼紧张,手指不住地微微颤抖,一笔一画都殊难辨认,反复写了四五遍,许宣才知她写的是:“你只需将金丹真气输入我玄窍,等我固守元神,化作蛇形,便能钻出囚笼,再救出你来。”

    许宣心中一动,铜笼球的栅栏间隙不足一尺,孩童也无法钻出,而这妖女的蛇身恰能出入!

    惊喜之念方起,又想起自己寒毒未消,动弹不得,如何为她传输真气?铜笼稍有震荡,封印的凶兽立时扑剪而至,她如何能躲避逃出?即便侥幸让小青钻出笼去,她自保不暇,又如何能在众道士的眼皮底下救出自己?登时复转沮丧。

    又听林灵素说道:“我又急又怒,想要去抢妹子,又被他猛劈一掌,顿时晕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已是半夜。我半身埋在雪堆里,几已冻僵,想要动弹,全身就像撕裂似的剧痛。被那帮狗贼这通毒打,肋骨断了五根,腿骨、臂骨也全都折断了。

    “鹅毛大雪一片片地扑面飞来,四处白茫茫一片,巷子里空无一人。我咬紧牙,挣扎着爬了几步,远处忽然传来狗的叫声,从那景德寺里来了一辆骡车,越驶越近,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车上探出个高帽长髯的男子,醉眼朦胧地瞪着我,笑道:‘西天在前,红尘在后,碧落黄泉,两皆茫茫。小朋友,你这是要爬向何方?’我想开口骂他,眼前却是一黑,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再醒来时已到了晌午。雪霁初晴,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房间里,尘糜翻舞。窗外一株青松,几蓬老竹,积雪莹白晃眼,石桌上摆着半局残棋。我躺在床上,盖着锦衾,墙角还有一个火炉,烘得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过不多时,两个婢女端着米粥菜肴进来,帮我擦身喂饭。嘿嘿,老子打从娘胎出来,哪有被人这样伺候过?心里一阵恍惚,难道我已经死了,到了西天?那两婢女听了掩嘴直笑,说她们不是仙姑,是牛头马面,等会儿阎王爷就要来了。

    “我吃了饭,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又听见说话声。睁眼一看,两人站在床前,左边那长髯胖子正是昨晚骡车上的醉汉,右边那人满脸皱纹,年纪似已很大了,头发胡须却仍乌黑如墨,双眼炯炯有神。

    “长髯胖子笑道:‘好了,好了,总算醒来了。阎王爷,你瞧这孩子还有得救么?’

    “那黑发老头板着脸说:‘你请的什么狗屁庸医?骨头断了,以为接起来就好了么?这小子的两条腿中了刘易知的‘洗髓掌’,筋骨尽断,又在雪地里埋了这么久,再不砍去,腐毒攻心,神仙难救。’”

    众人微微一凛,“洗髓掌”是华山白马寺僧人的绝学。当年华山派曾被誉为“小西天”,与峨嵋、南海若无岛并称佛门三山。随着白马寺净悟方丈圆寂,以及徽宗抑佛崇道,华山派的声势大不如前。

    金国鞑子攻灭东京后,华山在内的万里河山尽落金人之手,山上大半僧人辗转南下,其势越发凋零。这刘易知既是当年华山的俗家弟子,为何会对两个孩子下此毒手?

    许宣心中了然如镜:“这厮身为禁军都指挥使,口口声声奉官家之命,必是知道林灵素李唐后人的身分,因此才百般凌辱,赶尽杀绝。”

    小青见他半晌没有应答,又急又恼,一边抬手抵住他的掌心,悄悄地传送真气,一边贴着他的耳朵传音怒道:“小色鬼,‘元婴金丹’乃纯阳至宝,可以克制所有阴寒之物。你只需按照葛仙人的口诀,运转气丹,再逆行于奇经八脉,便能像我这般暂时压制住寒毒。我是冷血之身,无法强撑太久,要想逃命,就得……就得抓紧时机,同舟共济。”说到最后一句时,贝齿连撞,险些说破出声。

    许宣听到“同舟共济”四字,突然又想起白素贞来,心头一酸,暗想,横竖是死,只要有半线生机,便当奋力一搏;就算小青出笼后救不了自己,那也聊胜于同归于尽。

    当下照着小青所说,意守丹田,逆行真气。

    他自幼体弱多病,是因为母亲妊娠时被贼人所杀,早产后经络不通,“先天胎气”封闭不出。吞了元婴金丹后,奇经八脉尽皆畅通,金丹真气与先天胎气化融合一,成为“后天九转金丹”,沉淀于丹田、玄窍之中,一经激发,便层层叠叠地迸将出来,寒意顿时消减了几分,精神大振。

    众人浑未察觉,林灵素又道:“长髯胖子微笑道:‘没有这些庸医,又怎能显出你严神医的本事?这孩子年纪尚小,前程无量,若是丢了性命,或没了双腿,岂不可惜?’

    “黑发老头哼了一声,伸手摸我胸口,触着那银锁,脸色顿时一变,叫道:‘苏公,你这不是要害我么?我若救了他,丢了双腿的可就是我严某人了。’

    “长髯胖子一把抢过银锁,道:‘谁说这孩子姓李了?他是我新收的书童,姓林,大名灵素。’说着向我眨了眨眼睛。我不明所以,但见他将我爹娘所传的银锁夺去,又急又怒,便道:‘我不是你书童!我姓李,叫李灵……’

    “黑发老头一把掩住我的嘴,喝道:‘小子,你疯了么?’转头瞪着那长髯胖子,怒道:‘苏公,你不管严某人的性命,也该想想自己。你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那长髯胖子微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有什么可怕?’

    “黑发老头恨恨地瞪了他半晌,顿足道:‘罢了罢了!谁叫我欠你一条命呢!’将背上包袱在案头铺展开来,竟是十三柄大小各异的乌金尖刀,光芒闪闪,道:‘小子,我救的是苏公的书童林灵素,与姓李的浑无干系。你日后只要不提我“夺胎换骨严忘一”的名字,就算是莫大的恩情了!’”

    众人哄然。

    严忘一是神宗、哲宗、徽宗三朝至为著名的神医,药到病除,起死回生,人称“夺胎换骨阎王爷”。此人个性乖僻,喜怒无常,又极为悭吝好财,惟喜爱诗文,常与士大夫唱酬。黄庭坚与他极为稔熟,为了开其玩笑,特将点化前人诗句的手法称为“点铁成金,夺胎换骨”。

    许宣听仁济堂的大夫提及他的姓名,每月没有十遍也有八遍,早已如雷贯耳。此时闻及,更有番说不出的滋味儿。

    林灵素续道:“我那时没听过严忘一的大名,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见他握着尖刀在我膝盖上比划,不由心下发毛,奋力挣扎。他按住我的双腿,冷冷道:‘小子,怕死就别怕痛。’我怒气上冲,道:‘谁怕死了?就算你是真的阎王爷我也不怕!’

    “严忘一冷笑道:‘小鬼嘴倒挺硬。’从铜盒里挖出一大块白泥,敷在我双腿膝盖上,冰冰凉凉的,过了片刻,竟似麻痹了般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抓起两把尖刀,突然闪电似的左旋右削,还没等我回过神,双腿已被他齐膝卸下。

    “我大吃一惊,虽不觉得疼痛,却吓得满身都是汗水,叫道:‘你干什么?’严忘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东西坏了,总得换过,有什么奇怪?’又从角落的铁箱里提起两条苍白的人腿,道:‘像你这等年纪的死人可不好找,尤其是刚死几个时辰的。小鬼,你且将就着用吧。’”

    许宣一凛,这番话与林灵素在狱中替他更换脏腑时说得如出一辙,难道这魔头的“百衲之身”竟是从严神医那里学来的?

    果听林灵素嘿嘿一笑,道:“点铁成金,夺胎换骨。黄鲁直这八个字概括得可真是精辟不过。多亏了‘阎王爷’这几刀,才让我日后悟出‘百衲之身’的至理要义。这就叫‘万象更新,祸福相倚’。”

    顿了顿,又道:‘严忘一用尖刀剔去我膝盖上的断骨残筋,将那双冰冷的断腿接在上面,涂上药膏,用白布层层裹好。我又惊又怕,气血上冲,晕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翌日中午,双腿药效已过,稍一动弹,便剧痛难当。我虽疼得浑身冒汗,但见那两个婢女侍奉在侧,便始终咬牙强忍。

    “到了傍晚,那长髯胖子端着一盆红烧肉进来,见我不出一声,掌心抓得鲜血淋漓,大为叹服,道:‘李后主惊才绝艳,原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如果有你这等坚忍好胜,又岂会……岂会让人如此扼腕!’

    “我心底一震,这才想起我娘病逝前曾抱着我哭过,说我本该是帝胄龙孙,为何竟会如此苦命。我原以为那是她高热时说的胡话,直到那一日,才知道我竟是南唐烈祖的嫡系子孙。